人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曾经问过很多人,可是答案不尽相同。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了一把。
风簌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好像从海面上飘到了半空,天上无星无月,周围黑黝黝的辨不清方向,他只能停在那里,看着底下的星星点点的光芒。
细算来,他这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除了前一半在央国无忧无虑的日子,剩下的不是在苍祁身边,便是在马背上,这一刻,他脑袋里自然而然浮现出塞外疆场的夜空,那里的星河也是这样,太多人,多得人一看就头皮发麻,心神俱震。
风簌摇摇头,鬼知道为什么苍祁喜欢看星星!好几次温存过后,苍祁都会带着他到殿后的院子里赏星。
只有那时候,苍祁那一向捉摸不透的脸上,才会出现些许怀念的神色。
又是苍祁……风簌晃着脑袋,想要把那人的轮廓从脑子里扔出去。
有个鸣钟般苍老浑厚的声音从天上传下来。
起初是一段古旧的经文,风簌对此向来无感,他虽有一副淡然自若的皮相,骨子里却散漫疏狂的性子,最受不得这些条框,也不知一贯桀骜的苍祁,后来是如何天天念的。
他们二人这一生,皆是手染鲜血无数,想来也都是要下地狱的。
“风簌,你可知,你乱了他三世帝命。”冥冥之中,那个声音再度开口。
“他?苍祁?”风簌疑道,“他那样的人,暴政乱治,嗜杀成性,竟然还有三世帝命!老天爷,还是多长点心吧。”
那正要继续的声音委顿片刻,咳嗽道,“不管如何,你私自乱了命格,总要付出点代价罢。”
“那不知,我要做上多久的孤魂野鬼,才得转世为人啊?”风簌也不论这声音的身份来历,兀自大笑三声,眼神冷下来道:“抑或他夺我家国,杀我子民,辱我身心,都是我风簌命中活该?荒唐!”
那声音静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呐……”他顿了顿,想必也觉得无话可说了,挥出一道光将风簌那散发着怨念的灵体直接打了下去。
白白挨了一记,风簌反而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他这一生本该无风无雨,可惜偏偏遇到了苍祁,无论十三岁时那个人的铁骑踏过了父母和宫人的尸体,还是之后一次次毫无怨言地为他征战四方,取得他满朝文武的信任,他都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候靠着一丝仇恨撑了过去。
恨,大概是比爱更为持久的情绪,就好像他快要遗忘了父母和妹妹的模样,却依然无法忘记苍祁的一举一动。
如今他大仇得报,戾气尽消,念着长空漫漫,人世灯火,竟然生出一丝解脱的眷恋。
要不是方才那老者的一番话引出了风簌心底一丝缥缈的恨意,激得他魂魄动荡不安,也许他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在这里化风化雨,千百年来那么多苦恋人世的孤魂野鬼都游荡在外,只要不去祸害人世,想必地府也懒得费时费力去抓。
不知“三世帝命”的苍祁有没有气得直接吐血而亡,风簌不着边际地想,这家伙向来命硬,战场上被人戳了满身血窟窿都还能喘过气来,这一次也轮到他去见见阎王了。
若是他没有葬身火海,一定还会再想方设法夺回帝位吧,江山易主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苍祁难逃一死,可是……他这个人向来诡计多端,金蝉脱壳之法,他也不是没使过。
苍祁……苍祁。
到头来,还是这么烦人。
风簌的灵魂摇摇摆摆再度升空而起,又似被谁忽地扯下来,落进一个温暖舒适的氛围里。
紧绷了十多年的思弦终于放松,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消散。
此生,可瞑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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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之后,你们有一个团圆的机会。”虚空之中,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是在等我说多谢?”
“……但是你得保证他这一点恨意不会褪尽,否则以他的潇洒性子,死了就直接拍拍屁股投胎去了,到时候我上哪儿给你找地儿哭去。”
苍祁望着怀里人嘴边的一抹微笑,之后果决地点头,“我明白。”
帝王杀伐论断,他从不手软,对自己亦是。
“对了,因为他的怨气极度不稳定,随时可能消散,所以形态也不会一直维持在朱砂痣,可能每一世都会根据实际变化方位或是形态,怨气越盛,则越鲜明,你多留心就是了。”
那老者的声音云淡风轻地补充道,“对战星来说应该是小事一桩啦。”
“若是在某一世朱砂印记消失?”
“那老朽也回天乏术,找得到找不到……仅凭造化二字罢了。”
“凭‘缘’一字足矣。”苍祁朗声道,随即抱着人纵身一跃,似一道银光,落了凡尘。
“唉,孽缘啊……”老者长叹一声,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