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羊之歌 — 二十七、畢旅之二

毕业旅行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是垦丁,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学校集合,众人上车,导游先是自我介绍一番,车子启动。小栖和宜群坐在一起,他跟自己的室友一起。有人提议用游览车的设备来唱卡拉ok,於是由提议的人首当其冲,大家轮流争拿着麦克风。

志杰既不会唱歌也不想在公众面前唱歌,他望向窗外,忽然又开始讨厌起自己会晕车的习性,如果不会晕车他就能在车上看书了,只是转念一想,这样对视力也不会,还是就罢。

窗外景物快速飞过,蓝天垂降在低矮绿丘上,点缀着不断延展的棉条状的白云,绿丘布满槟榔树,被铁丝网围住,远处高山依稀可见鞍部座落房屋,另一侧的风景是海岸,他还满想坐到另一边去的。

一阵骚动,一首歌结束,志杰转头看见麦克风传到宜群那边去,唱歌的人是宜群,她的歌声倒是不错啊。志杰惊异地想,究竟宜群还有多少才能尚未展示呢?

一首歌毕,众人鼓掌,麦克风开始往下一个人手里传。这个问题困扰着志杰,他不明白为什麽宜群会这麽喜欢跟他亲近,脑袋里又想到那时候在公车上那个阿伯说的话,无可避免的丝线联系到宜群神秘的微笑上。

不,那时候宜群的微笑真的有所意涵吗?搞不好只是无心无想的莞薾一笑,纯净无瑕,就像匹白布,志杰用力的思考,然而越是思考越是迷茫,记忆连接的过去的画面前面总披着一面薄纱,让人无法捉摸它明确的样貌而添增了不确定性。

毕业旅行为期三天,第一天在游乐园旁边的饭店入住,那里是高雄,接下来才是真正到垦丁,在垦丁饭店入住以後晚上还会有自由活动,学生通常都会去逛街,紧接着最後一天主要是在游览景点。

行程大概是这样。

车子在餐厅停下,所有学生陆陆续续进入了餐厅吃饭,热闹的吃饭途中不时有人会闯过来拍照,志杰不喜欢这样,还是勉为其难地拍了。

拍照的时候他又不免地想了,虽然自己不再在意以前的事情,脾气却始终没有改变,人的本质是不变的,即使外表受到风刮雨打,慢慢磨蚀了,里头最坚硬的东西始终不变,除非连那东西也被侵蚀了,那麽这个人大概就完了。

那麽小栖呢?志杰想到,她跟宜群的那些朋友坐在同一桌,假装微笑快乐,或许想要短暂忘记关於她的父亲的事情,只是她的父亲始终在那里,待在最终会回去的地方等着她,无可避免地面对。

周又瑄说过这个学期结束以後她们就会搬走,可是那真的有用吗?会不会最後小栖的爸爸又找到她们,像是舒伯特的《魔王》一样?父亲是周又瑄,小栖是父亲怀中的男孩,她的爸爸是魔王。

而且他为什麽会这麽在意小栖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他是除了雅庭跟周又瑄以外唯一一个看过她所有阴暗的一切的人,然後呢?他想不明白。

有个东西正在心里逐渐酝酿着,他知道这种无以形容之物开始在滋生,只是长得很艰难,因为不断地会有其他人来影响它的生长,最终这个东西会迫使他面对小栖。

真真正正的面对。

过强的冷气,淡橘色的灯光,毛茸茸的地毯与软绵绵的白色床铺,志杰有印象的饭店房间似乎都是这个样子,他很喜欢温度过低的冷气,因为这样才能更舒服地窝在棉被里,睡觉时全身颈部以下塞在棉被里面是最舒服的事情,他想过为什麽会这样觉得,最後得出来的结论是因为他需要安全感。

他在床上躺了一阵子,接下来还要逛游乐园,不能待太久,不过这样很舒服,他会犹豫要不要乾脆留下来好了,只是当然这样的想法并不现实,学校不会允许学生这麽做。

高中还不是太自由的年代。

放好东西以後离开房间,集合,众人又往旁边的游乐园出发。

他跟着室友在游乐园四处逛了逛,偶尔停下来玩游乐设施,路上会遇到他们学校的学生,有时候也会看见其他学校的学生,这些遇见的人里头包括小栖跟宜群。

在跟着室友走过云霄飞车时,他看见小栖独自一个人坐在旁边的阴影处,很是无聊的样子。

「志杰,你要玩那个吗?」他的室友问,志杰往室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根柱子高高的耸起,搭上设施的游客慢慢的往上升,然後猛的下降,在远远的这里都能感受到下降刹那传来的尖叫声与强风。

那个设施叫大怒神,顶端有个狰狞的人形雕像。志杰朝着大怒神的顶端看去,阳光闪烁,他有点头晕目眩。

「不用了,我在这边等你们吧!」

「好吧,那我们过去罗!很快就回来。」室友如此说道。

只剩下他一个,他走到阴影处坐在小栖旁边。

「嗨。」小栖小小声地说。

「怎麽一个人在这边?」

「室友在玩那个。」小栖指着云霄飞车。

在云霄飞车前面的棚子底下有长长一串人,像是蛇一样曲折排列,这些人全部搭乘完恐怕也要好一段时间。

「你不敢搭?」

「嗯,你也是?」小栖看向志杰,带着微笑问,眼睛因为远处的光线眯起。

「对啊。」志杰说,一面专注地看着小栖的脸。

那些恐怖的比如云霄飞车、金矿山什麽的都一律不搭,游乐设施标榜的这种刺激感他完全感受不到,能感觉到的只有恐惧感。

然而这不代表他不能理解为什麽有很多人喜欢玩这个,他小的时候曾经搭过一次儿童版的云霄飞车,这跟大人搭乘的简直小巫见大巫,但是刺激感确实很像毒品,一旦体会到了一次接着就停不下来了,会有第二次跟第三次,甚至无数次。

不过那都算是例外,长大之後带着小时候的经验勉为其难搭了海盗船,结果是下来时脚步蹒跚,胃部翻腾,好像有什麽东西要从喉咙涌出来似的,擦了绿油精才好些。

「那是你室友吗?」小栖突然指向远处。

「对啊。」志杰仔细的看了看才回答,「你认得我室友?」

「有点印象。」

「那我先走了。」

「掰掰。」

志杰走向他的室友,朝他们问道:「你们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

「人太多就放弃了,等一下再过来玩,那是小栖吗?」

「对。」

当他回过头时,小栖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麽,沉浸在大树底下的阴影里,她的室友朝她走过去,披着阳光,穿着亮色衣服,看起来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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