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了我勇气,所以,我会为了你勇敢。』
Joan时常想起以前的日子。
午夜梦回间,那些过往如海潮般卷起思绪、纷扰清梦,这麽多年了,她唯一没有後悔的决定,就是当时带陆蔚萱远走高飞的决定。
即使那使她们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感情彻底支离破碎,她仍不悔。她记得那时是她们交往满一年的日子,恰逢毕业之际的她们为了取得毕业证书与大学考试忙得焦头烂额。她知道陆蔚萱会上大学,继续往上取得学位,但是她不同。
她厌恶僵化的、被束缚的教育。
那时的Joan孑然一身,认为自己能够闯荡天下,这片土地如此辽阔,总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想好了未来可以去画廊当打杂工,也可以上街画画卖艺,怎麽也饿不死的。
以天地为家,她了无牵挂也无所畏惧,颇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胆识,所以之後才会跌得如此惨重。
当她将这些想法告知陆蔚萱时,只得来她担忧的质问:「你……真的不打算念大学?以後多的是时间闯荡,还是先念好书吧?」
她撇嘴,闷不吭声。
陆蔚萱拿她没辙,循循善诱劝:「以後多的是时间工作,为了找到好工作好的文凭是必须的,你跟我都是文组的学生,没有一技之长就只能在学历上下功夫。」
艺术人自有风骨,Joan对此番言论不以为然。真要论谁的头脑好那肯定是Joan占上风,但真正愿意静下心脚踏实地努力的人却是陆蔚萱。
陆蔚萱喜欢安定的、安稳的过日子;Joan热爱挑战各种新事物,越是刺激危险的事她越乐在其中,有时候Joan会想,为什麽她们会走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那件事吧。Joan躺在床上,看着纯白低矮的天花板出神,想起那封被她撕烂的情书,忍不住勾起笑。
第一次意识到她可能会失去陆蔚萱的这件事,是在她在别人眼里看见了爱慕之情。青春期对同侪有爱恋之意并不意外,只是那份心意来得措手不及,当她惊见有人用那样炙热的目光看着她身旁的女孩时,熊熊燃起的独占欲一发不可收拾。
她藉故接近那位男同学套交情,男同学羞涩地给他情书,请她交给陆蔚萱,Joan自然不动声色应了,拿回家里趁着四下无人时,冷着脸撕烂那封情书。
她认为,没有必要告诉陆蔚萱,毕竟,陆蔚萱是她的所有物,她如此想,自然有权替她筛去身边的苍蝇,必要之时甚至是可以毁掉,她都觉得理所当然。
陆蔚萱只能属於她,这麽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改变这样的想法。
她的无凭无依,在陆蔚萱出现时终於有了归属。她对陆蔚萱毫无保留,同样的,她既然让陆蔚萱走进她的世界,她便没打算放她走。
无论发生什麽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陆蔚萱带离自己身边。
一想到若是哪天陆蔚萱被谁带走了、或是一声不想离开了,她就近乎抓狂。不允许、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她很讨厌陆家,很讨厌那个控制慾极强的陆母。对Joan来说,她与陆蔚萱这段感情中,最大的变数就是陆家。
而却从未反省是否自己才是那颗不定时炸弹。
毕业考前夕,陆蔚萱的失常考砸了测验,招致陆母的斥责,她闷闷不乐地在学校的琴房里弹着琴,Joan站在琴房前,凝睇她柔美的身影,手指在琴键上悠扬着。
夕阳余晖透进窗,轻轻落於她身上晕了一圈柔和的霞光,Joan以为,那就是永远了。
她轻轻阖起眼,听着那首爱之梦,没有甜蜜喜悦,只有无限惆怅。
如果无法追上你的脚步,就把你困在我身边吧。
Joan轻手轻脚走到了她身旁,一股脑坐到琴椅上,横手抱住陆蔚萱。琴声嘎然而止,陆蔚萱有些七荤八素,对於Joan毫不掩饰的亲昵总是足以让她胸口发烫。
「怎麽了?」她扬手轻抚颈窝那头毛茸茸的短发,「心情不好?」对於Joan难得的撒娇,陆蔚萱没辄。她垂眸,浅笑,「你这样真可爱。」
「蔚萱,跟我走,好不好?」
她一僵。
陆蔚萱以为那不过是Joan的玩笑话,此刻,她却无法一笑置之。「我存三年的钱,也跟别区的朋友联系上了,现在就等你点头,我们就离开。」
Joan抬起头,那双灿蓝的眼落进陆蔚萱的眼底时,似是无垠宇宙般点点星光,寂静迷人。
「我知道,其实你也对你妈的控制感到疲倦了,对不对?」Joan一句又一句剖开她的心,她无力招架。「你也羡慕我自由自在的生活,对吗?」
「你不想看看我心中的风景吗?」
陆蔚萱想起了好多事,认识了Joan以後,她的生活出现了始料未及的翻覆,她一直习以为常的安定,在另一个人眼里原来是种枯燥乏味。
总是听着Joan说着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她的心竟也开始渴求自由,内心的渴望蠢蠢欲动,想起了陆母的斥责与自己的委屈,脑袋一热,竟点头了。
「好。」Joan笑得灿烂,「毕业典礼那天,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
四个字,足以让陆蔚萱与这世界背水一战,却没有想过有一天,Joan的离去竟让她溃不成军。
毕业典礼的当天早上,陆蔚萱站在连身镜前整理衣装,她定眼凝视镜中的自己,看上去竟有些陌生,说没有不安肯定是骗人的,但是,更多的却是对新世界的渴望与兴奋。
她终於要脱离家人的掌控,踏出舒适圈看看Joan所说的世界。
她不知道未来在哪,但她知道,未来的日子只要有Joan相伴左右,她就有勇气与世界为敌。
陆蔚萱走下楼,闻到一股饭菜香使她怔住脚步,探头往厨房里一望,错愕喊:「……妈?」
穿着围裙的陆母关火,转过身,「来吃早餐吧,我等等还要去接你爸。」
「你这时间不是早就去上班了吗?」陆蔚萱坐下,陆母的拿手料理便是欧姆蛋,但她工作忙碌极少下厨,所以陆蔚萱的厨艺反倒因此精进不少。
陆母擦着手,蹙眉,眼神透露着「你这小孩说什麽傻话呢?」似的开口:「今天是你的毕业典礼,说什麽我都会参加的,你爸也是等下就到机场了,等我们三个人好了以後就带花去学校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陆蔚萱猛然抬头,不知道为什麽一阵鼻酸。她笑了笑,低头继续安静吃着早餐。
留下?离开?留下?离开?
理性与感性不断拉扯着陆蔚萱,当她到校後在人群中看见了Joan,那人高瘦的身影站在风中唇边勾起浅浅的微笑,朝她伸出了手。
於是陆蔚萱鼓起勇气,迈出脚步,一步、又一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走向Joan,最後,握住。
两颗无凭无依的心终於落定,相濡以沫。如是摆荡於浅沫碎浪的两只鱼,决意走上布满荆棘的道路,走出属於她们的康庄大道。
终会冲破狭小的鱼缸,跳跃於无边无尽的大海,悠游自在。她们这麽相信着,总有个容身之处,容得下她们相偎的心。
「我们什麽时候回来?」她坐在脚踏车後座,询问。
迎着风、顶着阳,宏伟的母校在她眼底逐渐模糊,直到拐了弯後再也看不见。
「不知道,也许两三天、一个星期、一个月,或是……」Joan回头,朝着陆蔚萱灿烂一笑,像孩子般快乐。
「……再也不回来了。」
陆蔚萱抱着她的画箱,阖起眼、轻哼着歌,乾热的风一阵又一阵将她的忧愁带去远方,然後,再也不用面对了。
十八岁那年,陆蔚萱抓住了蝉,就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遮住了阳光,就以为遮住了整片蓝空;握住了月光,就以为握住无垠的思念。
以为抱住了Joan,就是永远的爱情。
最後,她终是在那一年亲手埋葬了天真,再也不信永远与真爱。
她终於懂了,即使抓住了蝉也不过逐步走入死亡,遮住了阳光仍会被淋湿,握住了月光也无法撵去长夜漫漫。
陆蔚萱曾倾尽自己的一切去相信一个Joan,Joan却没有告诉她,若有一天她离去了,陆蔚萱该怎麽找回零散四处的心?
没有告诉她,一个人该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