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在学校的礼堂举行,依循学生的座号编列、按照顺序入座,蓝田清歌跟在队伍後方走着,於自己的座位上坐定,随着司仪优美的声音开始宣读典礼程序,有点心不在焉的他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
然後他看到那个被空下来的、空荡荡的位置。
视线不禁驻留。
蓝田清歌很清楚那原本该属於谁的号码、谁的位置,只不过在上个学期结束、这学期开始之际,导师才上课就宣布此项让人有点讶异的消息:「黑泽休学了。」一句话、不疾不徐的语气,彷佛在陈述「今天天气还不错」这般。
全班的反应除了最初的惊叹、和接下来几分钟的讨论外,在老师的阻止下、开始准备参加开学典礼後,就好像不记得这档事了──人的记忆有时很脆弱,旧的、不好的,常常会被下意识湮灭──虽然黑泽怜不至於让人留有恶劣的回忆,却也像未曾存在於他们班级里似的,慢慢地被遗忘。
唯一证明他曾是这儿一份子的,徒剩那张空下来的座位。
在一个个被填满的位置中,那个空白稍显突兀,亦有些……空虚,透着淡淡的寂寥气息。
※
黑泽怜毫无预警的休学之所以仅被小小讨论,最大的原因莫过於他在班级中,没有太多知心的朋友──蓝田清歌可以肯定地说。
班上的人或许好奇他休学的原因,但不会为这个结果产生丝毫怀疑。
感觉上他做出什麽惊人之举,都不会令人太讶异。
黑泽怜就是这麽一个怪人──这是每个认识他的人唯一的感想。
基本上蓝田清歌也如此认为。
他在学校里偶有一些脱线、不合常理的行为,本人却恍若未觉;文学造诣极差,自动词和他动词常搞不清楚,然而若要说他不聪明却又不尽然,因为此人偏偏可以轻而易举地在讲台上解出据说是大学三、四年级程度的数理科练习题。
他上课常打瞌睡,反之体育课时生龙活虎。
特殊的行径和活在状况外的他以低调、而另一方面又引人注目的矛盾,逍遥地耗着学生生活,偶尔难免惹来一些非议──蓝田清歌便曾目睹他遭人勒索的场景。
那时的黑泽怜被一群穿着打扮看起来俨然是不良分子的学生给包围,唆使他交出「保护费」。
「交了你们就会保护我吗?」位於远处的蓝田听见他这麽询问对方,伴随着眼眸中闪过让人不明就里的光芒。
闻言,围绕在他身旁的人不禁一阵嬉笑,「那要看你的诚意是多少了!」
「这样够不够?」没多说什麽,他掏出皮夹、自里头抽出至少五张钞票,让周遭的人个个眼睛一亮,惊叹自己钓到一头肥羊。
一个学生怎会如此有钱,蓝田清歌无从得知──可以确定的是每张钞票的面额绝对不只一千块而已,因此那群人心满意足地离开,黑泽怜也得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损失掉「一些」小钱不算在内的话)。
此後,那些混混们开始以为他是好欺负又不会反抗的大金主,有事没事便会找他「叙叙旧」,黑泽怜亦从未拒绝,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逐渐复杂,而班上的同学看他的眼光也随之复杂起来。
直到某次校庆活动,他抽中班级个人表演项目──蓝田清歌清楚记得、当他不明所以地举起手上那支签之际,每个人投注於他身上的视线带有庆幸(庆幸自己没抽到那支签王)、好奇、不以为然,最多的是等着看好戏的成分。
「该表演什麽呢?」经过主席解释後,明白自己抽到下下签的黑泽怜仅是喃喃念着。
没有人看过他为了校庆上的重头戏在做准备,每天依旧好整以暇地生活。
校庆当天他扛来一个大背包,有人问起,「这是我表演的道具。」只笑着说道。
最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打破十来块相叠的瓦砖,彻底跌破了众人的眼镜──「一点小兴趣而已。」事後,他在舞台上脸不红、气不喘,迎刃有余地谦虚描述。
当然没有人怀疑那些瓦砖的真实性,也不会有谁再去质疑他身上背着那袋重物却依旧轻松自在的模样之真假。
蓝田清歌知道、自那天起,谁都不敢再用任何名义从他身上收取一丝一毫的「保护费」。
──这就是黑泽怜。
蓝田清歌都快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哇、蓝田,你的国文成绩真好,我记得你英文似乎也不错嘛。」某次发考卷的场合,黑泽怜瞧见自己考卷上头的分数,忍不住大叹。
相反的,同样的赞叹,蓝田清歌在得知他数理成绩之际,亦想原封不动奉还给他。
大家都惨遭滑铁卢、平均六十二分的理科(还被怀疑根本是老师故意在恶整学生的考试),偏偏他就有办法以招摇的九十八分鹤立鸡群,据说那被扣掉的两分,还是当科老师嫌他字写得太潦草而扣的。
「可是对数字好像没什麽诀窍呢。」轻瞥自己考卷上的满江红成绩,他不带嘲弄之意地笑着。
接着在下一次发愤图强的考试後,不仅老师对他略有进步的成绩感到讶异,黑泽怜也无意间注意到了,「蓝田,其实你对数字颇有一套嘛。」他会据实称赞。
不知道为什麽,蓝田清歌很喜欢被他肯定的感觉。
然而同班近三年,除去几次短暂的对话,平常他们其实没什麽交集。
「你家是在做什麽的?」听说他住在父亲朋友的亲戚家,某次蓝田清歌难得和他独处的场合,难掩好奇地问。
「啊……父亲在前面那栋大楼上班。」他指着远处一栋高楼大厦。
「喔……」是上班族啊。视线跟着望过去。
「嗯,他在顶楼上班。」点点头。
「欸──?」诧异地转过头盯着一脸理所当然表情的他。
「怎麽了?」不明所以。
「啊、没什麽!」所以说、他根本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呀?难怪每次被勒索,一出手就好几张万元大钞……不过既然如此,明明有学防身术的他,为什麽还要任由自己被当肥羊捞油呢?
父亲说要低调──把疑问抛出去後,蓝田清歌得到以上的答案。由此可见他完全没什麽自知之明,因为他一点都不低调。
「你怎麽会来这里念书?」他以为有钱人比较喜欢贵族学校……
「因为父亲要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歪着头思索。
「咦?」他不解地皱了皱眉。有钱人的想法果然没办法理解。
所以……现在的他,应该是去寻找「想做的事情」了吧?
蓝田清歌只能这麽猜想,来解释突然休学的他、其背後的原因,除此之外,他无从得知明明剩下两个学期即将毕业,为什麽不将它念完的理由。
留下那个再也等不到学号主人的位置,空荡荡的,好像他的心……那份初萌芽却硬生夭折的友谊,始终有填不满的缺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