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某条巷弄内的一家居酒屋,入夜後陆续涌入人潮,一名男子掀开帘幕走入室内,他虽然穿着衬衫、西装裤,但原本该规矩佩带的领带此刻已不知跑於何处,靠近颈部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甚至没有扣上,仔细一瞧,男子脸上依稀可见不知是新长出来、抑或早上来不及刮乾净的胡渣,整起看来有种沧桑、历练的感觉。
偏偏男子存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被那对利眼一扫,犹如X光射线扫过般,让人无所遁形──整体来讲,男子即使已届壮年之龄,却别有番成熟魅力,并且藉由那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令人不禁猜想对方的行业,应该是掌握一定权力的在上位者。
他走向吧台前空下的位置,向前方忙碌的老板点了些烧烤、小菜与一壶清酒,随後和座位旁边的人攀谈起来。
坐在他右手边的男子年纪则显得较为年轻,仔细一瞧,不难发现此名男子有一副颇为斯文的脸孔,和温文的气质。
「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刚刚在审问一个犯人。」解释姗姗来迟的原因。
「没关系。」摇摇手表示无所谓。熟知对方忙碌起来可谓没日没夜,他毫不介意男子迟到近一小时的行为,「是我太冒昧了,在你忙碌之际还提出邀约,後藤警部。」蓝田清歌抱歉地说着。
「无妨无妨。」率性地摆手,「是说,你有什麽事情吗?」他开门见山问道。
自从黑泽怜的案子抓到凶手、宣告破案且结案之後,举行完告别式,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且似乎没特别的理由碰面,後藤直司忙於工作、蓝田清歌则须调适心情以恢复正常生活,除了当初因黑泽怜产生的小小交会点,平常他们应该极少拥有交集──因此後藤警部猜不到蓝田清歌突然找他出来的原因。
「对於怜的事情,还是必须感谢你的帮忙。」蓝田清歌有点感慨地陈述:「後藤警部最後再介绍的那位遗体化妆师成功替怜修补了脚,黑泽社长要我替他向你致谢。」
後藤警部边享用晚餐边听他的叙述,他知道前面这段话不算此趟的重点。
寒喧过後、没卖太多关子,他直接切入主题,「事实上,刚开始的那位遗体化妆师、摩砂先生,他有去找过我。」话语到此暂时停住,看到後藤警部倏地瞠大双目的模样,他轻笑。
「摩砂?」他没听错吧?狐疑的眼神瞪向蓝田清歌,差点忘了把口中嚼到一半的食物给吞下。
「是的。」点头,「摩砂先生总共去找我四次,不过前面三趟均扑空,因为我恰好出门了,第四次总算碰了面。」
「他为什麽会去找你?」一向精明的後藤警部被难倒了,歪着头思索,「是要道歉吧?」为了当初拒绝替黑泽怜的右下肢进行修补。
摩砂晴实的确有可能基於这麽一点小事,千里迢迢从市区搭了近一小时的电车到对方家里拜访四次,而压根忘了尚有「打电话」这个更为便利的方法──後藤警部没忘记那人根本没手机!
「除了道歉,他也想问一些事情。」蓝田清歌证实他的猜测。
「问事情?」忍不住挑眉。这下神奇了!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之间有什麽事情好问的?
蓝田清歌漾开笑容,「所以,这是条件。」将手伸进右边裤子口袋、掏出一张写有号码的纸条,摊开来放在桌面上。
「这是……?」盯着上头一连串的数字,後藤警部眨了眨眼。
「我告诉他,要问什麽事情都可以、我知无不言,前提是他得先去办一支手机。」当摩砂晴实听闻此条件後、足足呆了好几十秒的神情,蓝田清歌现在回想起来仍感到有趣──其实他不打算为难对方,只是在他离开後、被留下来的另外两个人,後藤警部与潮见了,从他们两位的对话中得知、以及後来自己联络不上他的各种状况,他才决定推他一把、顺便「造福」在他身边的其他人。
「你……」拿起纸条,後藤警部反应过来後,大笑地拍拍他的肩膀,「真有你的!哈哈哈──」他们费尽心思、都要说破嘴了,都没能说动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才见他几次面,就足以让固执的摩砂晴实「破功」,他太小觑对方了!
吹了声口哨,後藤警部不掩饰愉悦,他掏出手机,输入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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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则消息吧?晴实。」电视画面停留於正在播放新闻的某台频道,刚好报导着东宇商事企业、其社长的独身子於昨日举行告别式之消息。
转播画面停在告别式会场上,穿插着播报员说明此次案情的大概过程、以及警方破案的关键手法等。
摩砂晴实自正在阅读的书本中微微抬眼,刚好瞥见萤幕上头蓝田清歌一闪而逝的画面,接着影像被带至告别式现场,让他看到了那位遗体的主人生前之面貌──照片上的黑泽怜笑得灿烂,年轻的面容漾着朝气与活力,使人不禁扼腕他竟会遭逢如此的不幸。
「虽说他曾罹患癌症,不过好像控制得不错,只可惜啊!」夏川京介感叹,然後有意无意地瞄向将视线又挪往书本里头的摩砂晴实,「听说你没替他修补。」
「……」没针对这个问题做任何回答。
「我发现、你从刚刚开始,拿在手中的书就没翻页过。」其实他注意好一阵子了,因此才能斩钉截铁地指出。
摩砂晴实一怔,「罗唆……」撇过头,赌气地将手中的书往後翻一页。
夏川京介十分明白──看似无动於衷的他,并不若外表流露出来的那般无所谓,但他体贴地不予揭破,「也难怪啦,闹这麽大的消息。不过那位、蓝田吗?他真了不起,竟然可以得到黑泽社长的认可。」不反对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便罢,还愿意接受儿子的同性恋人,普通父母亲哪有这种肚量?
该称赞黑泽社长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吗?
听闻这番评论,摩砂晴实再次把目光移向电视。
他看到穿着一袭黑西装的蓝田清歌在告别式会场上被安排的位置、是在大家长黑泽社长的旁边,至於他的另一侧则被黑泽家长女、黑泽怜的姐姐所占据。
等於间接彰显了身分地位,让人无从怀疑当初他曾说过「怜的事情可以全权交给我处理」这句话的真实性。
不过跟蓝田清歌如何获得黑泽社长的承认这点相较之下,摩砂晴实更想了解他的心情。
为什麽不管是初次见面那天、或者电视转播的告别式场合上,蓝田清歌均显得平静异常,表情看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至少,摩砂晴实以为,他该要悲伤的,那些曾为同窗之人为了财富、居然狠心杀害自己的恋人!他若心存恨意,亦属合理。
但蓝田清歌言行举止反映出来的种种迹象,并不像拥有这类负面情绪的样子,几乎要让摩砂晴实怀疑──黑泽伶的逝世对他而言,莫非仅次於普通朋友死去的程度价值罢了?
他非常不明白。
这份纳闷累积於心中,令他产生一股前去探究的冲动。
凭着印象中的路线,摩砂晴实只身前往、再度造访蓝田清歌位於郊区的家,不过前两次均和对方错过。
第三次拜访时管家脸庞上除了满满的歉意外,似乎隐约还含着笑,他告诉这名锲而不舍的访客:「摩砂先生,非常抱歉。蓝田先生旅行回来了、却预计几天後才会回到这里。我已经向他禀告过您来访的消息,他交代要我务必请您留下联络方式。」管家必恭必敬地转达,接着一副等待他回答的模样。
「……我没有手机,跟电话。」摩砂晴实闷闷地陈述。
管家听後露出一脸不敢置信地表情,他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我明白了。既然这样的话,请您於後天再跑一趟,可以吗?我会转告蓝田先生。」他擅自替他们约了碰面时间。
基於管家的「牵线」,摩砂晴实终於得以和对方碰面。
而蓝田清歌或许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对於他突来的造访看来丝毫不感讶异,除了接受摩砂晴实的道歉以外,甚至可以能预料他会提出的一些疑惑。
「你有带证件吗?」打量了一下对方,蓝田清歌没来由地问。
「咦?」摩砂晴实皱了皱眉,虽不解,却也据实回答,「有。」
「那太好了。」点点头,露出笑容,「我可以回答你全部的问题,摩砂先生,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麽?」不解地问。
「手机,你必须先拥有一支手机。」开出条件内容,「等你办好手机、并且给我号码後,你要问什麽、我一律据实以告。」
接着,他看到男子愕然的神情,许久之後,才终於迸出一句话:「为什麽……?」他不懂自己的疑惑跟手机、两者间有哪些关联性。
「这个嘛,」蓝田清歌思索片刻,最後笑道:「就当作是你对怜的赔礼吧。」搬出逝去的人做最佳挡箭牌。
摩砂晴实完全找不出反驳的句子。
意识过来之际,他感觉到自己已经点了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