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鴌烟楼,走出灯街,燕琢磨着方才问来的讯息——至於讯息来源是永远的秘密——,宇是从大约一个多月前来到凛州,而且一来到凛州就往鴌烟楼跑……宇分明不像这麽爱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嘛,算了,这不是重点。
来到宇投宿的客栈,燕向店小二说明了来意後,店小二很乾脆地放燕迳自去找人。早就打听好宇的房号,顺利地抵达房门口,燕礼貌性地敲了几声门。
「谁?」
不出一会儿时间,那抹冷淡的声音便从门後响起。
「是我,燕。」
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贯的淡漠神情。
「有什麽事吗?」
「有些事,方便进去坐坐吗?」燕微笑询问道,而宇先是望了燕一阵,接着才让出通道,燕於是说:「多谢。」
待燕坐定,宇倒了杯茶给他,自己也跟着坐下,问:「有什麽事吗?」
燕笑吟吟地看着宇,说:「你好似很仇视我……是因为魑魅的关系?」
「你来这里只是想讨论这个问题?」宇挑眉,带点想赶人的意味。
「唉呀呀,你还真的是很讨厌我啊。」燕不禁自嘲一笑:「其实我来这里,是想替你解答一些事情,更正确来说,是澄清误会。」
「误会?」宇冷笑了声:「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麽误会。」
「那正是误会所在之处啊。」燕温和解释道:「譬如说,我和魑魅之间的关系,你不很好奇吗?」
宇沉默了阵,喝了口茶,沉声道:「魑魅说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宇冷冽而锐利的眼神射向燕:「朋友什麽的都只是在掩人耳目而已吧,你俩之间……说是暧昧,那也太过了。」
「宇啊,你就是太爱胡思乱想了。」燕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和魑魅怎麽看都像是两只受伤的野兽在互舔伤口罢了,根本没什麽的。」
「没什麽?」宇原先平静的情绪终於被燃起:「那对你们两个来说还真是没什麽,但其他人呢?但——我呢?我这个从头到尾被他玩弄於鼓掌间的人呢?」
「这就是问题点了,宇。」燕放下手中的茶杯,保持温和而冷静的态度:「从头到尾,你所看不清的,就是魑魅。你不过是错爱上了一只无心的恶鬼,仅此而已。」
无心的恶鬼……呵……「所以,你是来劝我放弃的吗?」
岂料,燕却摇头轻笑:「不,其实这些都不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你到底想说什麽?」不耐烦地,宇索性直捣核心。
原本一直都很悠闲自适的燕闻言,先是沉默了阵,接着敛去了笑容,难得神色认真地对宇说:「如果哪天,他来拜托你来带他离开,请你不要拒绝。」
「凭什麽?」宇淡声问。
「算我欠你一份人情罗。」才一下子又回到了原本那个悠然自得的燕,他笑眯眯地对宇说:「我在哪里都很吃得开,如果你有什麽困难我都可以提供你协助,很划算吧?」
话说这麽说,但宇还是不懂:「你为何如此肯定他拜托的对象会是我?」
明明魑魅先前话都说得如此狠绝了……
『恭喜你现在自由了,再不会有人对你死缠烂打了。』
那个该死的狠心家伙……宇的眼神不禁黯淡了下来。
「因为他喜欢你啊。」燕说得一派理所当然。
「……我被你的态度完全搞混了。」
「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要选择抽身或者沉沦。」燕微笑:「一旦下定决心後,就不要再有所动摇……否则,只会遍体鳞伤。」更或者,是玉石俱焚。
燕说完,落下:「谢谢你的茶。」便起身准备要离去,一直走到门口,才被身後像是挣扎好一会儿的宇唤住。
「听说昨晚鴌烟楼失火……没事吗?」
燕闻言,迳自扬起嘴角,是笑宇对魑魅不坦率的关怀和别扭,也笑自己故意耍的小机心起了作用,於是他回过头,道:「若是担心,何不来看看?」
接着踏出了房门。
留下内心正天人交战的宇。
「搞什麽鬼啊……」
烦闷地趴在桌上,宇真的很恨自己如此轻易便被燕的一席话给乱了心绪。
但这不也代表了,自己到现在依旧放不下魑魅吗?
『如果没有那份勇气和我相处的话,就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吧。』
勇气……
确实,一再地被耍弄、背叛,还真的是需要相当的勇气啊。
自己有吗?
宇不禁扪心自问。
有这份勇气和魑魅相处吗……?
『要选择抽身或者沉沦。』
『我虽然喜欢你的单纯,却也恨透了你的天真。』
『我是魑魅,请多指教。』
魑魅魍魉,好似本就是古代传说中的鬼怪……思及此,宇不禁勾起唇角。
「魑魅……无心之鬼吗。」
其实答案一直都很简单,只是自己一直不敢做决定罢了。
从前面对莫尘的时候,自己还不懂得如何拥有勇气;然而现在……他,不会再逃避了,他也不想再逃避了。
褪去了黯淡混浊,宇的眼神再次闪着坚定执着。
於是,起身。
『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吧。』
忆及魑魅先前对他说过的话,盘旋在这时心态已截然不同的宇脑海里,不禁勾起了他的反抗心理,於是唇角一勾,脚步朝着往鴌烟楼的後门前进。想不到方走进後门,便发现地上躺了一个人,宇纳闷地上前一看——竟是不久前才和他说过话的燕。
有些错愕地望着燕身上流淌着的血迹,宇赶忙背起人,急忙奔至翼阁,门也来不及敲,他直接一脚踹开房门,果不其然迎来了魑魅不满的质问:「做什麽呢?」
然而在看见宇身上背着的人,他不禁眼神一沉:「燕怎麽了?」
「我从後门进来的时候,发现他倒在地上。」宇边说,脚步也没有停下,越过屏风,他小心翼翼把燕安置在床上。
魑魅连忙也跟上前来到床边,仔细地审视完燕的伤势後,道:「血大概止住了,伤到的部位尚不会有致命的危险……」语落,他回头望向宇一身染满血渍的狼狈模样。
「我拿件衣服给你换吧。」
话一说完,当真就放下了有伤在身的燕,走至衣柜信手挑了件递给宇:「喏,换上吧。」
接过衣服,很是不解的宇忍不住出声问道:「不是应该先去找大夫来吗?」事情的轻重缓急是不是弄错了?
就见魑魅很乾脆地回了他一抹笑:「然後让你这穿着一身血衣的被指控是凶手吗?鴌烟楼里知道你讨厌燕的人可不少呢。」
迅速俐落地换掉外衣,宇压不下内心的期待,又问:「你这是在担心我?」
「这是在善待救命恩人。」魑魅嫣然笑答。
闻言,宇抿了抿嘴,还想说些什麽,却被魑魅给先发制人:「好了,既然衣服也换好了,那麽,就请你完美地扮演好救命恩人的角色吧。」
宇挑眉,确认道:「这是在拜托我去找大夫的意思吗?」
「其实你不笨嘛。」魑魅弯眼笑了笑,难得赞赏了句。
得到如此回应,宇真正无言,只认分地接下苦差:「那我去了。」
想不到宇前脚刚走,旋即传来的是澄烟找他的消息。送走来传话的人後,魑魅回到床边,静静望着苍白着脸、虚弱憔悴的燕。
半晌,他只幽幽一笑。
「该是时候了呢,燕。」
宣楼,是除去燕和魑魅外,其他楼里人居住的地方。虽说燕是鴌烟楼的老板,但他一向采放任制度,楼里的事务大多都放手让楼里人自己去处理,他是专门负责对外的,也因此造就了宣楼的自成一格的等级制度。
以接客人数和受欢迎程度来区隔,越红的名牌住在越上层,也就是越清幽宁静的地方。目前住在最上层的只有两个人:澄烟和珞琼。
来到澄烟房门口,不意外见到方才传话的人:「澄烟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语落,她替魑魅开了门。
澄烟主子吗……一踏入房间,面对这阵仗,魑魅不禁暗自在心底冷笑。
以气定神闲的坐在椅上喝茶的澄烟为中心,整齐地在她两旁一字站开,都是她底下的人。
没有珞琼,没有祈莹,没有晌,更没有燕。
澄烟一见到魑魅的到来,旋即站开美艳毒辣有比罂粟的笑容:「魑魅,恭候多时了呢。」
「不知澄烟找我所为何事?」
闻言,澄烟笑笑,宛若和久未相逢的好友叙旧似的口吻:「其实也没什麽,只是最近听到了些不好的传闻……」她顿了顿,见魑魅不为所动,才接续说道。
「据说有人在圈儿被杀的那个晚上,曾看见你和圈儿在苓芜园的凉亭相谈甚欢呢。」
魑魅静静微笑,没有说话。
澄烟身旁的一清丽女子见状,冷笑了声:「莫不是你妒忌圈儿颇受燕主子青睐,才乾脆痛下杀手的吧?」
魑魅依旧保持缄默。
「是因为说对了才不敢出声的吗?」她再接再厉道。
「好了,青涟。」
澄烟制止道,狭长的凤眼瞟向魑魅,终於松口点破目的:「离开鴌烟楼,或者背上杀人的罪名被送去衙门,我相信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是吧?我亲爱的挚友魑魅。」
终於,魑魅笑了,他抬眼看向澄烟,朱唇一啓。
待宇将大夫请到翼阁时,已不见魑魅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同样拥有沉鱼落雁的美貌的女子。趁着大夫在替燕疗伤,宇问向女子:「魑魅呢?」
「他不在楼里。」女子回答完,见宇陷入沉思,於是又开口给了个建议:「也许你可以回客栈看看。」
会说出回客栈看看这种话,表示应该是知道他和燕之间的约定的人吧?警戒地打量起眼前这素未谋面的女子,宇的面色不禁一沉。
对上宇冷寒的目光,女子只是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道:「我是珞琼,和晌一样是燕主子的左右手。」
疑惑既得解答,宇也不再深究,便对珞琼道:「多谢。」即疾步离开翼阁。
全力冲刺跑回客栈,一路上完全没有停歇地奔至房门前,宇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这样为了什麽事而用尽气力而奔跑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稍微缓和下来,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抹正怡然闲适的品茗之绝色身影。
关上门,宇走到伊人对面的位子坐了下。
一阵静谧。
难得的,宇并不感觉到困窘或抑郁,彷佛很久不曾经历如此的恬宁,他倒有些享受这样的安静而祥和的氛围,直到伊人放下手中的茶杯。
「带我走吧。」
仿若白净雪地之中,洁明绽放的幽梅。
不论是伊人的容颜,伊人的声音,吐出的词句,在在冲击着他的心脏。
就算先前如何被伤害了,只要看见伊人,就什麽都不愿去想了。
纵使是这般痴傻,然,哪怕时间再来过
——恐怕他还是会选择跳进火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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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很喜欢这回的结尾~~~~~
某人终於决定要沉沦了!(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