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刚来到凛州时还是略带些寒意的孟春,然而现在,放眼望去尽是争奇斗艳的奼紫嫣红沿街绽放,迎面拂过的风亦不再微凉,转为适宜的暖和春意。
好些天了,宇都没有再见到那张闹人心烦的脸。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
一样的红豆汤摊贩,身旁没有那张惹人厌的嘴频频发声扰人,竟怎麽样都觉得吃下肚里的红豆汤一点味道都没有……宇烦躁地抱着自己的头。
——才几天时间而已啊?意志是这麽脆弱的吗?惦念了十年的莫尘呢?有了魑魅就忘了初衷了吗……
宇不停地在心里谴责着自己,然而身旁众人的议论纷纷却也不经意流入他的耳中。
「听说鴌烟楼的第一美人生病了……真的还假的啊?」
「哦,你是在说『魑魅』吧?不知道耶,但最近都没看他出来。」
「但有人看到有大夫进出鴌烟楼欸!」
「是喔!唉,好想去探病……病恹恹的美人一定比平常更具魅力……」
「你这下流鬼,啧啧。」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魑魅……生病了吗?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却先一步有了动作,等宇回过神来,人竟然已处在鴌烟楼的门口了。
「唉……我这是想做什麽呢……」
有些懊恼地滴咕,宇轻叹了口气,还是选择踏了进去。
眼尖的圈儿一见到宇来了,有些雀跃地凑上前去,招呼道:「好些时日不见了呢~~」
「……嗯。」面对圈儿对比初次见面过於热情的态度,宇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圈儿也没说什麽,只是一个劲儿地上下打量着宇,接着她绽开抹笑容,凑上前,对宇小小声问道:「你该不会是听到了魑魅的病闻,所以才想来探看一下情况的吧?」
闻言,宇一愣。
完全正中下怀,圈儿忍不住得意地笑弯了眼角及唇角:「别想否认喔,都被我识破了呢~~」
宇则保持沉默。
「好啦好啦,不闹你了。」这麽难逗的人,真不知道魑魅是用了什麽方法才把人逼到竟主动找上门来……圈儿瘪了瘪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解释道:「魑魅有交代我,如果看到你来了,就直接带你去找他。」
宇只是点点头,淡声道:「请带路。」
「跟我来吧。」
领着宇,圈儿逐渐往鴌烟楼的深处走去。随着越来越远离主楼——主要待客的场所,恬宁的气息便一点一滴随之加深,直到最後,他俩通过一座小庭院,彻底隔绝了主楼的纷扰庸俗。
『翼阁』
圈儿轻敲了几声门,对里头说道:「人我带来了喔。」
语落,她转头对宇道:「就是这里了,请进。」
待圈儿离开後,宇这才放轻了动作,缓缓推开了门。
甫踏入房间,先是一阵清新幽香迎面拂来。
房间的摆设相当纯朴,相比於主楼的富丽堂皇,这里可说是简约得令人意外,却又不失属於鴌烟楼的典雅。
浏览完房内景致,宇缓步前行了段距离,忽地驻足。
视线不自禁地落在墙上的那幅画。
如瀑青丝随性地乘风飞扬,飘逸於那袭洁白薄纱之上。薄纱之下,雪白凝脂绽放一朵鲜红欲滴的魔魅之花,妖冶狂乱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样的人儿,尽管不见容颜,光是那置身於缥缈虚无之中,逼人屏息着迷的灵秀绝美,便已足够使人不住怀疑:这是否已非存在於此滚滚红尘当中的绝对美丽?
於是,人们为他起名作——《莫非红尘》。
这是当今最广为流传的一幅画,许多人甚至不惜投入所有钱财武力去找寻这画中人物,然终以散尽家产而徒劳无功收场。
思及此,宇涩地勾起唇角。
想当初,他还是那些追寻者中,曾与「莫非红尘」有过接触的人呢。
但……
『别忘了,你的承诺。』
终究被留下了,一个人。
黯然地收回目光,宇绕过屏风,果真在床榻上找到那抹几天不见的身影。
「你终於来了。」
听闻那声音,温润如玉,还透了丝慵懒韵味,重点是——到底何来生病之说?看看那张国士无双的花容别说憔悴了,此刻还正噙着昳丽动人的笑容,深邃灵眸更弯起柔媚的弧度。
又被骗了。
生气归生气,可也松了一口气。
宇淡淡地望向魑魅,问道:「敢情阁下身子哪里不舒服了吗?」
闻言,魑魅轻笑起身,悠悠朝他走来,最後,如软骨生物般倚在他肩上,鼻息有意无意萦绕在他耳际。
「人家头昏、胸闷还四肢无力……你说,我这是生了什麽病哪?」
「就我看来,你只需睡上一觉便病痛全无。」
「呵,看来你心里挺关心我的,不然怎会来找我?」
宇选择沉默。纵然心里隐约明白,却怎麽也不愿开口坦承。
虽然已是无谓的抵抗。
聪颖如魑魅,尚不急着点破,於是话题一转:「既然你人都来了,今天晚上便陪我去看灯会吧。」
看灯会……?趁宇还没反应过来,魑魅先一步挽着他的手,将人带离翼阁。
「不过在看灯会之前,我得先完成燕托付我的任务才行~~」
出了翼阁,他俩朝着和主楼相反方向前进,宇正感纳闷,便发现在一堆碧绿纷杂的树丛中,竟藏了一扇小门。
「以後找我就从这里进来吧。」
魑魅笑眯眯地对宇提醒道。
宇一愣,下意识就想反驳道:「没有以後了。」
但只见魑魅浅浅一笑,意味深远。
宇见状,不争气地红了脸。
漫步在大街上,手牵着手——自然是应任性的魑魅的要求。然而不可否认的,在感受的街上的人们投射过来的充斥着大量负面情绪的眼神——当然其中以「嫉妒」高居第一位——,宇竟无药可救地感到一股自负与得意。
「去哪?」
宇淡声问道,没忘记方才魑魅说得完成什麽「燕托付的任务」。
「怀家布庄。」
被魑魅牵着穿梭在大街小巷,宇难得地佩服起魑魅对凛州的熟悉程度,於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凛州人?」
魑魅歪头想了想,答道:「嘛……现在是罗?」
什麽乱七八糟的答案。宇在心底吐槽道,但也懒得去追根究柢。
终於,在一条略嫌偏僻的小巷弄里,魑魅带着宇踏进了「怀家布庄」。
——买个布何必跑这麽大老远的……?
像是感应到宇心里的想法,魑魅笑吟吟地对宇解释道:「怀家布庄的老板和燕很熟,所以都会打很多折扣,可以算是半专属鴌烟楼的布庄哦。」
而接下来所见到的景象真的是令宇大开眼界。
本来以为魑魅不过是个养在深闺、被人宠上天儿不学无术的花瓶美人,仅供人欣赏用的,直到见到他神色认真地精心挑选布料、和老板商量采买事宜——包括用美人计讨价还价——,终於,对魑魅有那麽一点点另眼相看。
待魑魅处理好事情後,宇才绕到他身边,道:「你好似很熟练。」
魑魅闻言,好笑地回答道:「知晓布庄老板就喜欢我这张脸,燕怎麽可能舍得浪费了这大好机会呢?」
有那麽一瞬间,短暂得令人怀疑不过是错觉,但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魑魅对燕的特别。然,稍纵即逝。
「你……好似和『燕』很好?」
「啊啦,燕是鴌烟楼的老板啊,和他不好怎麽得了?」
「但我觉得,你很喜欢他。」
虽然不想说出这种会让人误会他在妒忌的话,可宇就是很在意。
听到宇这麽说,魑魅笑了。
「我是喜欢他,他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呢。」
最要好的朋友……吗。
半信半疑。
「想什麽呢?」
见宇仍是愣得出神,魑魅极其自然地伸手捏了下宇的鼻子,而这举动却让後者感到与魑魅前所未有的亲近,哪怕其实他俩早有过更亲密的接触,比如说接吻。
接着是心脏疯狂地失序跳动。
「呵……这样就脸红了?」
以及伊人在他耳边轻声的低喃细语,种种,都令宇着迷不已。
——真的是太糟糕了……
「接下来去哪?」
好心地不再逗弄宇,魑魅於是牵着他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一个下午下来,采买了布料、首饰、头饰、胭脂、香水还有各式各样可以用来妆点自己的小饰品,宇已经快要无法负荷这些物品加总的重量了。
「这些东西都是要给楼里的人?」宇问。
「嗯,燕给大家的礼物。」
却是你出来替他买……心里瞬间闪过一抹不满,但宇没有表现出来。
「好吧,先搬回去鴌烟楼好了。」
於是两人又风尘仆仆地返回到翼阁,指挥宇把东西都摆置妥当後,魑魅也有些疲倦地替自己和宇倒了杯茶。
「喝杯茶,歇会儿吧。」
「谢谢。」
接过茶杯,宇累得一口饮尽後,看向魑魅,发现後者难得地流了汗。
——看来这次是真的有累到了啊。
才这麽想着,突然,魑魅竟「咚」的一声,趴倒在桌上。
「魑魅!」
焦急如焚地上前探看他的情况,宇这才发现魑魅的体温竟高得不像话,而且流的汗都是冷汗……
『人家头昏、胸闷还四肢无力……你说,我这是生了什麽病哪?』
难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宇懊恼地自责着。
先是把魑魅抱到床铺上让他躺好後,宇才正要出阁去找人帮忙,便先迎来了一身穿白衣的男子,嘴边正噙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宇?」
有些不确定地出声询问,在见到宇微愣的反应後,白衣男子确认地笑道:「你好,我是鴌烟楼的老板,燕。」
这个人就是燕……「你好。」
「魑魅呢?」燕问道。
「他病倒了。」
「真的?还真是乱来啊。」燕一点也不紧张地笑了笑,对宇说:「今天辛苦你了,剩下的我来吧。」
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身在别人的地盘上,宇也不能说什麽,只向燕点了点头,便起步离去。
燕走进阁里深处,看到躺在床上的伊人,浅浅一笑。
「还好吗?」
本应该昏睡中的魑魅的声音,竟从被子里闷声传出:「嗯……不太好。」
「要请大夫来吗?」
「你不是大夫吗?」
「我只是业余的,看你这样,还是请个专业的来看看吧?」
「啧,燕你真逊哪。」
「喂喂,我都还没骂你竟然没经过我同意就拿我做棋子。」
闻言,魑魅轻笑了几声:「被发现了啊。」
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惭愧感。
「我是不很介意,不过,这样好吗?」
坐在床畔,燕温柔地理着魑魅乌黑亮丽的如瀑青丝,一边问道。
魑魅则转过身,望向燕,眯了眯眼,反问:「怎麽突然这样说?」
「因为宇……真的很可爱。」燕笑。
「你舍不得?」
「是怕你舍不得。」
魑魅听了着实忍俊不住:「呵呵……上次还在吃人家的醋,这回反而同情起他了呀?」
「哎,我这叫良心发现。」
魑魅只是静静地微笑。
「燕。」
「你忘了吗。」
燕看向他。
「我呢……很早就没有心了喔。」
燕没有说话,只微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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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章节名就可以猜到宇惨淡的未来(?)
宇: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诅咒我?(皱眉)
魑魅:这叫未卜先知(微笑)
琉:我可什麽都没说哦(无辜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