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少靖道别後,我没有立刻打电话给方可璇,想等到一个适当的时机再与她谈论,或是等她亲口告诉我。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背着吉他,在夕阳将尽的余晖下回到家。一踏进家门,我便立刻注意到鞋柜旁的鞋子,今天何阿姨也来家里了。
我走进客厅,向何阿姨打招呼,「何阿姨。」
她穿着白色雪纺纱的无袖上衣,搭配浅紫色的长裙,看起来既年轻又美丽,「双双,你回来了。」
妈站起身,走到我身旁,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凝重,「双双,去和何阿姨聊聊吧。」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没有多说什麽,拉着站在厕所前的蔓蔓一同走进饭厅里。
这样的气氛,让我感到无比紧张。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何阿姨身旁,她轻轻叹口气,「双双,我刚才和你妈妈聊到一些你的事情。」
「嗯,我怎麽了吗?」
「我原本没有打算让你知道的,但你妈妈发现你户籍誊本上的名字与我的相同,所以要我好好地向你说清楚。」她面露难色,我却什麽也听不懂,「户籍誊本上的名字?」
「双双,我是你的亲身母亲。」
语落,世界彷佛静止一般,我的大脑来不及接收这仅是短短一句却难以消化的话语,喉头锁得牢固,好不容易才发出一点声音,「啊?你是我的……生母?」
何阿姨握住我的手,兀自解释,「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打扰你现在的生活,也不打算要你和我同住,所以才没有和你表明身份。」
我反射性地抽开手,完全没有办法冷静,「那你想要做什麽?」
何阿姨看起来有些受伤的将双手收回,视线朝下,「我只是想要能够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陪你度过。」
不知怎麽的,我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像是教我陪伴朋友?」
她点头,似乎没有打算要和我说下去。
我问:「所以,我的生父是已经去世的那位?」
「是的。」
「你上次说,他去世以後,你做出了许多後悔的决定,就是指这个?」
何阿姨的眼眶逐渐泛红,她看起来一碰就会碎,「对不起,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钱,也没有能力去抚养你,所以去基金会申请出养通过後,也确定你在一个能够让你尽情欢笑的家庭生长,我才开始努力过生活、让自己振作起来。」
我无法抑制自己刻薄的语气,「我的确是生长在一个能够开心欢笑的家庭里,也因为生长在这,我才会是现在这个善良的自己、才能遇到我所珍爱的男孩以及好朋友。既然你当初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来找我?难道你想要弥补我、向我忏悔?或是想要再过一次上礼拜的母亲节?」
「我没有。」终於,一颗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掉落,「我只是想要看看你、认识你,像一个朋友一样给你勇气,或是在你不知所措的时候指引你。」
「这难道不是弥补吗?」
「不是的,我真的不是为了要弥补你才来找你,我知道你的妈妈不是我,所以我也不会用母亲那一套来面对你,我只能是你的阿姨,或是朋友。」语毕,她伸手拭泪,不再哭泣,「後悔的心情我当然有,但同时,我也知道自己无法做任何事情,连想都不能想,因为已经来不及了,而我也愿意去接受与承担自己当初做的决定。」
我的思绪紊乱,无法再继续与何阿姨谈下去,站起身道:「我从来没想过会见到自己的生母,也没想过她会是什麽样子,现在知道了,就够了。」
「双双……」
「就这样吧。」语毕,我立刻转身走进房间。
蔓蔓在我关上门的刹那追上我,她坐在我身旁,没有说话。我们听见妈说要送何阿姨走,等到听见关门声後,我才面无表情的道:「虽然她不是我妈,但我还是气她当初那样狠心抛下自己的孩子。」
蔓蔓柔声回应,「是啊。」
「可是,看见她的眼泪,还有上次她那样帮我,我就立刻明白她说的是真的,她不是为了弥补与忏悔才来见我,然後我就心软了。」我的双手微微颤抖。
「姐,这很正常呀,因为这就是爸妈一直以来教我们的,做个帮助他人、心存善意又保有温柔的人。」
我望向蔓蔓,她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这让我混乱的情绪感到平复,她缓缓站起身,「你好好冷静一下,妈今天没有煮饭,我去外面买晚餐。」
「嗯,谢啦。」
等蔓蔓离开房间後,我趴到书桌上,由衷的感谢自己拥有这个妹妹,但却不知道要用什麽态度去面对狠心抛下我,而让我拥有这些快乐的何阿姨。
倏地,我什麽都不想思考,就像她说的,过我原来的生活不就好了吗?
我拿起鱼饲料,正要将它倒进鱼缸时,才赫然发觉缸中的斗鱼早已侧着身、毫无生意的浮在水面上,我惊讶的双手一放,鱼饲料被我弄掉到地上,我没有发觉,只是慌乱的摇晃鱼缸,但无论我怎麽做,斗鱼都没有任何反应,「死了……?」
在听见自己的声音後,我更难过了。我害怕地站起身,跑出房间,又冲出公寓,直直奔向医院,奔向有他在的地方。
回过神,我已经气喘吁吁地停在医院的走廊上。
我望着叔叔的房门,刚才激动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只留下那份别离的难过。
为什麽斗鱼死掉了?是我做错了什麽?还是牠的生命本来就已经到达了尽头?
难道,珍贵的人去世了的话,内心会比现在还痛上好几倍吗?
我以为我会哭泣,但我没有,因为太沉重,反而哭不出来,就像以诺那样。
「你今天……都吃了些什麽?」
我无神的抬首,叔叔的声音从病房中传出。接着是以诺平稳的嗓音,「双双家的便当、便利商店的东西,大概这些吧。」
「有什麽菜色?」
「菜色?」
「是啊,三餐除了……要吃饱,还要吃得……营养又均衡。」听见叔叔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才意识到,如今的他,已经病得无法用一口气说完整句话,我的心顿时像是被紧握住一样,狠狠揪在我的左胸。
「我记得有鱿鱼、豆干、A菜还有苦瓜,晚餐就是普通的咖哩饭。」
「你有吃苦瓜吗?」
「呵,爸你不是也不吃吗?」
「要吃,不然会像……我这样。」
「我有吃啦,不然双双会把我给宰了。」
听到这,我不禁红了眼眶,明明刚才还完全没有想哭的感觉。
叔叔沉默半晌,之後病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良久,叔叔才又开口,「咳咳,双双是个好女孩,要珍惜。」
「我知道。」
「你们之後……会结婚吧?」
「你想得太远了吧。」以诺停顿片刻,才又轻声道:「我要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话语刚落,我的眼泪刷的一声夺眶而出,只有一瞬间是为以诺想要娶我而感到喜悦,其他,是为以诺不想要爸爸离开自己而感到心疼与难过。
「我尽量。」
「不行,一定要。」
我摀住嘴,努力抑制自己不哭出声。
叔叔沉默半晌,问:「儿子,从妈妈过世後……到现在,你是快乐的吗?」
以诺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了两秒钟,才坚定的道出肯定句,「快乐啊。」
「那麽,我想在婚礼上,看见你笑得……最开心的模样。」
「嗯。」
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他们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笑着的。
我擦乾泪水,转过身,在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
以诺在叔叔面前,已经能够更加坦率的表露情绪,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无论叔叔最後是否会好转,我也就都不必担心以诺会留下任何遗憾与後悔了。所以,斗鱼的死以及何阿姨的事情,我决定暂时先不说了。
那晚,我作了一个梦。
一个又短又简单的梦,梦里有我、有以诺,还有笑得比任何人都还要开心的叔叔,一齐置身於纯白教堂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