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钥匙进了实习电台办公室,没打开灯避免引起警卫注意,一路摸向录音室,黄杰冰紧紧跟在我身後,他的手指轻触到我的指尖,我震颤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紧紧牵住我的手指尖。
我本想推开他,但想到在黑夜中,他可能没有安全感,於是心软了。
进了录音室,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亮起。
「这是麦克风,这是耳机,我们⋯⋯要对着这麽大的麦克风讲话。」我指着一堆似乎不需要说明的设备,黄杰冰拿起耳机,试图戴上去,却发现耳机会卡住他左耳畔的电子耳。
我拉住他的手,「没关系,你不用戴耳机。」
我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他身旁,也戴上耳机,「大不了讲错重录嘛!吃螺丝、哪个字发音必ㄘㄟ也没关系,这不是现场节目,没在怕的啦。」
「喂喂⋯⋯」我打开麦克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录音室里,「现在,试试看,对麦克风说话,嘴巴不要靠麦克风太近,一个拳头的距离最刚好。」
「嗨——DJ白苡茵小姐。」
「别太靠近麦克风,会喷麦。」
黄杰冰往後退一点,「嗨⋯⋯DJ白苡茵小姐⋯⋯」
黄杰冰耸着肩膀,声音像发自冻原的地底下。
「录音室比较冷,你等我一下。」我去置物柜,拿出我的大围巾,围在黄杰冰的脖子上,「太冷的话,身体会僵硬,声音就更发不出来,有没有好一点?」
他点点头,对着麦克风:「嗨,白苡茵小姐。」
声音似乎有了温度,但还是放不开。
我再次前往置物柜,拿出我的秘密武器红色耶诞帽,轻轻戴在黄杰冰的头顶上,帮他调整好帽子的位置,避免压到电子耳,他抬眼看我,我好想揉乱他的黄头发,捏捏他的脸颊。
「为什麽要带这个帽子?」
「很多电台DJ都有自己的录音室必胜武器,有的人进录音室一定要穿拖鞋,有的人要穿高中体育服,也有人⋯⋯」我想起黄玉清,「也有人什麽必胜武器都不带,但是,进录音室前,要深蹲三十下。」
黄杰冰笑了:「应该是个刻苦向上型的人吧。」
「没错,她就是。」
「你的必胜武器,就是这顶耶诞帽吗?」
「对,只要我戴上这个红色耶诞帽,我就好像长出一对超厉害的天线,口中有源源不断的笑话、疯话,等哪一天我得了广播金钟奖,我也一定要戴这顶帽子,上台领奖,感谢我的爸爸妈妈,还要感谢这顶帽子。」我爱怜地轻抚帽子尖端的白色绒球,已经有点黄旧了,改天我要好好手洗它,让它晒晒太阳。
黄杰冰噗哧笑出声音,「你为什麽要戴这个?」不知不觉间,黄杰冰的声音,放松柔软了些。
「因为上广播电台,是件很开心的事,像是耶诞节,美梦成真的感觉。」
「你向耶诞老人要过什麽礼物?」很好,黄杰冰听起来像个温暖愉快的节目来宾了。
「我希望耶诞老人,让我爸爸妈妈听得见。」我停了一会儿,从黄杰冰黝黑的眼瞳,确认他看清我的唇形,读懂我的话,我反问他:「那你呢?你向耶诞老人要过什麽礼物?」
「我希望耶诞老人,让我听得见。」
我看着他滚珠般的黑色眼瞳,幽幽问他:「为什麽隔了两天才联络我?」
「我整整想了两天,才想到可以用报告来当藉口,我找你讨论报告,是找藉口来看你。」
「黄杰冰来宾,你很坏。」
「而且,我早就知道李叔叔他们星期天晚上要来,我想,这样有机会进你的房间。」
「我房间?这有什麽好玩好看的?」
「我想看你睡觉、做梦、念书、发呆、听广播,还有和想我的地方。」
「谁说我想你了?」
「我很想你。」
我脸一热。
「但是,我没想到,我竟然会踩到你的内衣。」
我挥拳打了黄杰冰一下,挥拳落空,他抓住我的手。
「请问白苡茵DJ,女生的内衣,有尺寸之分吗?」
「问这干麻?」
「感觉你的有点大件,但是目测起来,好像没有这麽大啊⋯⋯」
我伸出另一只手要搥他,他抓住我的左手,把我拉向他,我轻轻推开他。
「你要做什麽?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吧?下次要进我房间,不可能了。」
黄杰冰加重握紧我手的力道,他的手心好冰冷,「我们⋯⋯不是吗?」
「你又没问过我。」
黄杰冰凑近麦克风:「最後,我想请教特别来宾白风小姐一个问题。」怎麽反客为主,他变成主持人,我变成节目来宾啦?
「什麽问题?」
「请问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我一愣,点点头,他把我拉向他,录音室椅子的滚轮,带我滑向他,我的膝盖抵着他的膝盖。
黄杰冰双手捧着我的大耳机,俯身吻住我。
这一吻,和实验剧场轻柔交叠的羞涩之吻很不同。
这一吻,让我发现,原来我这张能言善道的唇,原来黄杰冰不轻易吐出字句的唇,是一样的——一样无需任何言语,就能传达并接收,最纯粹直接真切的,情意和渴望。
离开电台办公室前,我把大围巾和耶诞帽放回置物柜,「正式进录音室那天,我一样把这个借你,你就不会紧张了。」
黄杰冰笑了,指着耶诞帽,「你把这个借我,万一你自己紧张起来怎麽办?」
「我身经百战,哪会紧张?不然,你也借我一样东西好了。」
黄杰冰点点头,「好,下次我拿给你,不管我借你什麽,你都得乖乖戴着。」
我担心地看他:「额,不会是什麽奇怪的东西吧?」
黄杰冰揉揉我的头发:「敬请拭目以待。」
这时,黄杰冰的手机响起,他拒绝接听,一抬眼,迎向我狐疑的眼神。
「是我妈,明明知道我不能接听电话,还打来⋯⋯」他边说着,边霹哩啪拉地打着Line讯息。
「比我爸妈好啦,他们明明自己没办法讲电话,我如果没看Line讯息,照样打电话来,然後不出声⋯⋯」
我们相视而笑,走出录音室,走出实习电台办公室,走出教学大楼,迎向无边的暗夜。
终於,这一天换我们进录音室,录制「就是爱表现」这个节目。
这天早上,我们配合薛爱杀忙碌的行程,早上六点二十分就到了录音室,实习电台的同学们都还没进来,阿任已经在录音室里准备控机,和小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黄杰冰则拘谨地坐在会议室中等候,手里拿着他的广播搞,嘴里念念有词。
我从置物柜中拿出耶诞帽,轻敲会议室的玻璃门。
黄杰冰抬眼看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嗨,白风小姐。」
我帮他戴上红色耶诞帽,「好啦,那你要借我什麽东西?」
黄杰冰从他的邮差包中拿出一个深蓝色小纸盒,我打开一看,一条项链闪着雾银色光泽,链坠是一片银色的圆片,上面刻画一朵蒲公英,还有几枚小小的绒毛种子,如同乘着隐形的翅膀,迎风飞起。
「这是⋯⋯你的东西?」
「这是借给你的,永远不准还我。」
送礼物就送礼物嘛,这麽拐弯抹角——我本想这样回嘴,但我看着黄杰冰手指在桌沿底下绞在一起,霎那间,我读懂了黄杰冰有多紧张。
「好漂亮⋯⋯为什麽选蒲公英的款式?」
「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出风的造型。」
「咦?」
「风听得到感觉得到,就是看不到,但是,从蒲公英种子飞的方向,我就看得见风,而且,白色蒲公英种子乘着的风,是白色的风。」
我的眼睛一热,黄杰冰紧张地看着我,手指绞得更加厉害,「怎麽了?不喜欢吗?」
「帮我戴上。」
黄杰冰浅浅一笑,拎起项链,轻轻地帮我戴上项链,现在,我的脖子上,有一抹白风吹拂。
「你应该知道,吹蒲公英种子还可以许愿,我希望你可以,美梦成真。」
我轻轻抚摸银片上的蒲公英图样,正想说些什麽,叩叩叩,高跟鞋叩地声音传来,薛爱杀顶着贵宾狗鬈发和一身桃红色套装,走进实习电台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