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与她见面便是在人类的农田里。
鸟类啄食谷粮,着很正常吧?何况这麽大的一片农田,就只有我一只乌鸦,吃一点又有什麽问题?
但是人类总是很看不开这一点。他们已经尝试很多次了,要把我捕捉,然後消灭掉我。而我也逃过了好几次,但是这一次终於都还是没逃过——那个人类成功网住了我。
我以为我快要被打死了;逃过了野狗的追逐、逃过了人类的扑杀,没想到最後不是死在任何猛兽的口里,而是死在这种扑杀中。
就在这时候,一股力量覆盖了我,然後充满了我,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拥有了犹如人类一般的躯壳,甚至也有了人类一般的思维……
我,再也不能够是单纯的乌鸦了。
「你对我做了什麽?」我愣愣地看着那黑色的妖精,从金色的麦田中渐渐现身。我漂亮的羽毛呢?我可爱惜我的羽翼了,这个妖精是怎麽回事,为什麽要这样对我?她难道不知道,失去了羽翼对於一只鸟来说是多麽痛苦的事麽?
「我可是救了你呀。」她的脸上有着一种别有意思的笑容。
她明明是笑着的,为什麽我却从她的身上感觉到悲哀呢?好浓郁、好浓郁的悲哀……一定是我中了魔法所以神智不清了,我可是一只鸟,怎麽可能会明白妖精的悲哀呢?
可是那个时候,我深深的、深深地为黑色的她、为这种悲哀吸引住了,所以我开口说出了我身为一直鸟所不应该说出的承诺,「既然是您救了我,那麽请让我成为您的仆人吧,您的所有命令我都会遵从的。」
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笑话,只有狗才会拥有这种无谓的忠心,所以才会被人类利用了来看门,我可是一只乌鸦,乌鸦是不会有所谓的效忠的!
……但是我现在拥有了人类的身体,所以我应该遵从人类的习俗而承认一个主人吗?这一点,我很困惑,但是黑色的妖精没这种时间让我困惑。
「既然你愿意成为我的仆人……」黑色妖精像是看着他,却也像是看着远方,「我需要一对翅膀……是的,一对翅膀……去吧!」
又是一阵被能量充满的感觉袭来。这是她的魔法施展时会让我感受到的力量……以及她的感情;果真不是我的错觉,她真的很悲伤,非常的、非常的悲伤。
带着她的这种悲伤,我飞到了皇宫,从窗户见到了那个让她悲伤的存在:那个人类王国的新帝王。
我代替了她的眼睛,亲眼见证了这个人类帝王的诞生,也亲眼看见这个黑色妖精如何地把摩尔大地的边境用巨大的荆棘武装起来、看着她如何的让明媚的摩尔大地陷入一片压抑的阴霾中,也看着她如何成为摩尔大地的女王。
是啊,女王。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有妖精是愿意被称呼为女王的,毕竟对於统治、对於领导,他们都是遵循着大自然的声音,从来都不需要王者……这个摩尔大地的守护者,到底是怀着什麽样的心情来宣称自己是女王的呢?我想,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了。
我看着她夜里因为梦见了自己的翅膀而惊醒的模样,也看着她明明脸上挂着笑却遥视着远方心不在焉的模样……种种其他妖精见不到的模样,都落到了我的眼里、我的心里。
要是杀了那个人类的帝王能够让她露出真正的笑容……我想我是愿意做那个屠夫的。
2
那个帝王和他的皇后生了一个公主。
我知道她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报复的机会,而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为了出现在那个帝王的面前,她特意穿上了从来不穿的华丽衣裳,也让鞋子束缚上了她向来自由的双足……被偷去了翅膀的她,双足是多麽的纤细,不曾经历过长途跋涉的磨练。所以,她才会需要手杖啊;即使她的魔法从来都不需要手杖,在那个人类帝王面前也必须伪装到像是这麽一回事——气势,可绝对不可以输了,就算那个帝王有着皇冠与华贵的皇宫和衣着来陪衬,但是却绝对比不上我的主人!
若是可以,我真希望是我扶着她的手……可惜身为妖精的荣耀、身为摩尔大地守护者的荣耀,她是不可能允许自己显示出任何的弱势。
我骄傲的女主人,绝对是耀眼的,就算是全身都笼罩在黑色之中,也比那个黄金灿烂的帝王还要耀眼。
她对那个女婴下了诅咒了。明明下个死咒就好了,却因为那个帝王的求情而更改了那个死咒……这是什麽意思呢?她还对那个人类帝王有着情感吗?还是想要像猫捉老鼠一样地玩弄自己的仇人?
拥有了人类的思想之後,我想了很多的可能性,但我始终觉得,那便是那时候她心底仅存的良善。也就是这点良善,促使了她继续跟踪那三个笨蛋妖精,甚至在那天晚上离去之前凑前去看看那个女婴。
虽然,她嘴里是说着「丑陋的小东西」……但其实她很喜欢这个小孩吧?我知道的,妖精们都是很喜欢幼童的,不管是人类的幼童,还是动物的幼童,它们都很难做出伤害幼童的事。更何况,除了摩尔大地的守护者、我骄傲的女主人以外,从来都没有一个妖精会伤害另一条生命,就算是她,也只有在被攻击时才会为了守卫摩尔大地而动手。
奥罗拉是吗?我会记得你的,因为你这小孩,难得地让我的女主人心情好了。
3
观察这个女孩,变成了她在守卫摩尔大地以外的嗜好了。
不是说好了要报仇吗?不是要通过这个手段让那个帝王知道失去珍贵的东西的感觉吗?可是她却是心情这麽愉悦,就因为见到了那个女孩稚嫩的一举一动,甚至在那女孩面临危险时出手帮忙……
虽然好像很不合宜,但是见到她打从心底的微笑,我也笑了。
那女孩,奥罗拉,还说得真对,她就像是守护教母那样地守着奥罗拉,即使她本来是如此地怀着恨意,但是奥罗拉真的太纯真、太美好了,连我这向来被人类厌恶的黑色羽翼她也很欣赏地说漂亮……被这麽称赞,我真的很高兴,更为着奥罗拉将来会因为诅咒死在她的手上而难过;我想,她现在是绝对不会想要奥罗拉死的,尤其还是因为她而死。
没有人比我还要清楚,在发现自己被办法去除奥罗拉身上的咒语时,她内心的悲痛……比当初被人类帝王背叛时的悲痛还要更加彻骨、更加地压抑。
我也一样。
那孩子,奥罗拉这孩子是在我和她的看护之下才能够安全长大的呀!那三个蠢妖精根本就不知道人类的小孩该怎麽照顾的!
妖精这种生物,从来就不怎麽会关心自己以外的事物,除非是真正放在心上的朋友,否则常常都会看心情做事,心情好了则会友善,心情不好就会恶作剧。这三个蠢妖精本来就已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看顾奥罗拉,更不能够指望她们会为了奥罗拉而变得更有责任心……真正关切着奥罗拉的,是我和她才对!守护教母这个称呼,她担之无愧!
「你的诅咒,当初不是说了真爱吗?」我焦急地问,「那只要找到真爱就对了是吧?那少年便是关键啊!」
她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显露了她的悲哀,「不可能的……我就是知道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真爱』,才会设下这种诅咒的……」
「但总要试试!」我鼓动着,试图说服她不抱期望的心,「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从她握紧手杖的的手,我知道她决定了,更知道我大概会不太喜欢我这一次的变身……是说,除了变成鸟以外的变身,我都不太喜欢,尤其是狗。
不过幸好不是狗……只是,马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背着她,连夜赶往那个人类的皇宫,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感受到诅咒的启动,她低垂了头;倘若她是野兽,我一定能够听到那种痛彻心扉才会发出的悲鸣。但可惜,她是最强的守护妖精,如今摩尔大地的女王……一个女王是不可能悲鸣的。
4
在步入皇宫前,我真希望她会对我说点什麽,激励我也好、贬低我也好,在这种她这麽难过的时刻,我真的很希望她会说点什麽。
「那麽,你就留在这里吧。」
……我说的「说点什麽」,并不是让你把我远远地推开啊!我,可是愿意为了你而死的!你活着、所以我才会活着,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不对,她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
是的,不应该让她知道我的心意的;她是高高在上地守护妖精,而我仅仅是一个幸运的普通乌鸦而已。乌鸦,就该当好乌鸦的本份,不可以不知足了……是的,我很满足的,看着她的背影,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只是,我还是很忍不住地念了几句,当作是给自己的安慰,「你真的很可靠,迪耶夫。我很需要你的,迪耶夫。没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麽办呢,迪耶夫……」
这些句子,光是想想是从她嘴里说出了,我就觉得自己身在天堂了!
「我听到了。」
「……」我知错了,以後不会再念了。
5
那个人类帝王真的很可恶。
身为大自然的宠儿,在人类的钢铁世界是寸步难行的。那个卑鄙的人类帝王知道她的弱点,居然在来的路上布满了铁的荆棘。
在这个大地被铺满大理石的城堡,她失去了大自然的庇护,必须用如此失风范的方式进城……我替她感到委屈!她该是从天而降、威风凛凛的,该是如同上一次那般带着黑夜席卷整个王城的,而不是在这里如同被火烧疼了一样、跟铁如此地靠近!
我骄傲的女主人,居然会这麽的落魄……我承认,我心疼了。但这是为了奥罗拉,我们共同守护了这麽多年的奥罗拉,为了她,我忍。
从那个少年清醒後跌跌撞撞的表现,我其实已经知道这不太可能成功了。他自己也说的没错,他们只见了一次面,就算是真的一见锺情,但凭靠那几句话就承认彼此是真爱,那也太儿戏了……我还真希望是如此地儿戏,这样奥罗拉就能够醒来了,而她……也不需要难过了。
失去了羽翼并不会让她虚弱,但是失去了奥罗拉,恐怕她真的会因为悲伤而虚弱了……毕竟,对她来说,奥罗拉已经不是「被她诅咒的小孩」或者是「看顾的小孩」这麽简单了。
倘若奥罗拉是一个妖精,那麽她们应该是母女了!
「我……不会奢求你的原谅。」别再忍住泪水了,我的主人,你是如此的悲伤,你应该让你的泪流出来的,「只是以後,我会在思念你的每一天里度过,你的微笑将会无时无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你沉睡的期间,我会守护着你的,可爱的奥罗拉。」
她实在应该在奥罗拉醒着的时候这麽称赞的,不该每次都这麽口是心非地说「丑陋的小野兽」……只是现在,再也没这种机会了。
流着泪,她在奥罗拉的额上留下一吻,就如同母亲们都会在孩子临睡前留下一吻那样……谁说真爱一定要是男女的真爱!哦,我骄傲的女主人,她是真的深爱着奥罗拉,就像母亲一般深爱着啊!
连话都不多说、女儿回来了就直接关进房里面,这个人类帝王疯了!就算奥罗拉不说,我也会鼓动她把奥罗拉接走的,我们的奥罗拉在摩尔大地里是多麽地自由自在,哪像在这里完全不被重视!
所以,我们狼狈地想要离开。但只要是为了奥罗拉,就狼狈这一下下还真的无所谓,但心情高兴了的她却忘了戒备,被铁网给网住了……
最该死的是我!我应该要留意的,我应该要看见那个铁网的!毕竟,我可是她的翅膀啊!
可惜我终究是没看到,她终究是被困在网里。
我很焦急,我很心疼,但是我只是一只乌鸦,我怎麽都没办法破开那些墙一般的人类,更别说要把铁网给摔走!
主人啊!快点,快点给我力量啊!只要一点、只要一点就好,我就能够多一份力量到你的身边了啊!
「……变……成、龙!」
力量涌了上来,随着她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这是何等复杂的心情啊。对於人类帝王,她已经决定要无视了,只要奥罗拉能够在她的身边,那就够了……翅膀没了,但是只要奥罗拉在,她一定能够笑起来的……我此刻,比谁都要憎恨这个人类帝王!
化成龙之後,第一步自然是把所有围着她的人类给驱逐,好把铁网给甩开。妖精的恢复能力很强,但这不代表她没受过伤!从她给我的力量就知道,她受的伤已经很严重了,我即使化身为龙也没办法敌过那些人类战士。这样的她,被困在了人类的铁墙中,还有命麽?
不可以的,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明明、明明才要开始幸福了啊,要开始和奥罗拉回到摩尔大地那里一起幸福地在一起了……摩尔大地一定会重拾从前的阳光明媚的,她们会很幸福的!
所以,她不可以死啊!
为什麽人类的锁链要这麽的稳固,就不能松一点好让我把她救走吗?我骄傲的女主人……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要是我能够警惕一点、要是我能够更强一些,她就不需要受到这些苦了!
该怎麽办?谁能来停止这场争斗?谁能够来救救她……救救我的主人!
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对健硕且巨大的羽翼,此时就附在了她背上,让黑色的她闪烁出了一个妖精才有的光芒。
没错,这才对,我骄傲的女主人,应该拥有的便是这对羽翼!好美、好耀眼……这才是守护妖精才应该有的力量啊!
她愤然而起,把人类的帝王也带出了宫殿。而我也不能够让她丢脸了!她即使在争斗中,得到羽翼後的强大能量却没停止传送到我身上,我震开双翅,伸出了爪子,把这些人类战士都通通打趴,再也起不来了!虽然事後我的羽毛掉落了不少,羽毛下我的皮肤也留下了很多疤痕,在化身为人的时候应该会很难看了,但是总算我没让她丢脸了……我,可是守护妖精的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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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帝王摔死了,奥罗拉身为唯一的继承,成为了这个王国的女王,更成为了摩尔大地的女王。若是她成为女王,那麽摩尔大地必定会一直拥有这种阳光明媚的。而我,只要她还活着,就会一直地陪着她,就算她要飞到云端上这种我身为乌鸦是很难办到的地方,我也会继续跟随的……
我不敢奢望别的什麽,只要能够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她如此的闪耀,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是您绝对不会知道的心意,而我也无意让您知道、增加您的困扰。只有您是我的唯一存在的理由,我所有的信念所在……
我永远的、高高在上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