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铁板烧打工,我不停想着明天就要去清洁公司辞掉802号房的工作。要放弃那麽好的工资是很可惜,可是他今天拉我围裙的动作让我久久不能平抚。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愤怒什麽、惶恐什麽。
我头一次和男生那麽靠近,那种……极不熟悉的男生气息着实吓到我了。
更糟糕的是,老四那张距离不到五公分的脸,还一直没完没了在我脑袋重播,他很帅没错,可是我到底有什麽毛病啊?
晚上,小纯出了点小意外,这麽说不太好,但也多亏那意外终於将老四的脸赶出我的思绪。小纯在帮前一桌的客人收拾桌面,邻桌那幼稚园年纪的小男孩在椅子爬上爬下,他玩得放肆,父母也不管,顾着吃掉铁板上的炒羊肉。终於那个调皮孩子爬到一半,脚一滑,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小纯难得反应灵敏,上前一手抱住他,可是孩子太重,她重心不稳地往旁边倾斜,另一手即时在桌面上撑住才没有一起跌倒。
小纯将孩子交还给父母,那对父母也没向小纯道谢,意思念了孩子几句便继续吃晚餐。
我见小纯惨白着脸,慢吞吞将碗筷叠在一起,不禁纳闷为什麽这样一桩小事件会令她脸色这麽难看。
这时,阿伦前辈掠过正在帮客人点餐的我,走出内场,一把抓起小纯将她往厨房拉。小纯一头雾水,慌慌张张看着阿伦前辈,不晓得自己做错什麽。
我把单子交给其他人处理,跟着过去关心情况,还没走近,阿伦前辈已经打开水龙头,把小纯的手拉到底下冲水。
「烫伤第一时间就是要冲水,没学过吗?」
原来她撑住桌面的时候,手是压在铁板上的。
小纯心虚地垂下头:「对不起……」
阿伦前辈看她一眼:「不要什麽时候都说『对不起』。」
「对……」她又要说,这回意识到了,赶紧改口:「我知道了。」
「道歉不能解决所有的事,别养成口头禅。」
阿伦前辈放开她的手,怪冷淡的:
「接下来你自己冲。」
小纯等他走出视线外,才对着自己湿淋淋的手安心弯起嘴角,不料下一秒阿伦前辈再度出现,吓她一跳,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他丢下一条烫伤药膏後便走开。
小纯应该没有大碍,我放心返回内场,一边忙,一边偷偷看着阿伦前辈。关於他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想必他是经历过甚麽才有感而发吧!阅历丰富的人果然细心许多,连小纯手受伤的事都注意到了。
怎麽办……好喜欢啊!
店里打烊後,大家各自收拾自己份内的工作,我照例把空的菜篮拿到外头冲洗,後头有人叫住我。
「程瑞瑞。」
原来是阿伦学长站在後门口,一手搁在门上,帅气地注视我。
「什麽事?」他一叫我名字,我的心脏就快跳出来,还得强装镇定。
「有没有兴趣要学炒菜?」
我愣住,变得跟小纯一样净张着嘴,讲不出话。
「总不能一直洗东西,如果有兴趣,就过来。」
意思是我受到肯定,具有拿起小铁铲的资格吗?
我马上放下菜篮,跟上去,顺便请小纯先回家。
铁板旁,阿伦前辈已经摆好一双乾净铁铲和一盒鸡蛋。
「先从荷包蛋开始。」
我会煎荷包蛋啊!煎得可好吃了。在心里那麽宣告。
阿伦前辈先让我自己煎一颗荷包蛋,煎好後再讲评。
「打破蛋殻的时候太用力,蛋黄就不会是完整的圆,虽然翻面的时候没有散开,不过也不好看。」
他自己动手示范一次,三分钟後煎出一个浑圆饱满的荷包蛋来,怎麽可以那麽漂亮啊!
「阿伦!教她单手打蛋啦!」
「我要五分熟!蛋黄不能破喔!」
剩下的前辈离去前,一一对我们开玩笑。我等他们都离开,认真提议:
「单手打蛋好像比双手要来得快一点,忙的时候很有用,而且蛋黄好像不容易散开。」
他想一下,觉得有理,便低头拿起一颗蛋:「就先学打蛋。」
他教我先用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拿起鸡蛋,在桌面上敲一下,然後再用大姆指和食指一起将蛋壳上下分开。
还特地交代敲蛋的时候不要在桌子边缘敲,要在平面上敲,比较不会敲出碎蛋壳。
看他做的很容易,我自己来的时候,才刚要敲蛋,滑溜溜的鸡蛋不小心从我手掌虎口滚出去,让阿伦前辈及时接住。
我不好意思地和他对视一眼,他把蛋还我:「继续。」
就在晚上十点多的铁板烧店,只留下我们头上两盏灯孤清地亮着,我和阿伦前辈为了荷包蛋而奋战。
其实奋战的人只有我,阿伦前辈从头到尾交叉双臂,在旁边监督,偶尔开口指点。
我想表现好,拖到他的下班时间让我开始自责,想当初对於煎荷包蛋还自信满满呢!没想到现在连打蛋都还没成功一次。
愈着急,就愈容易失败,好几次感觉都快要成功拨开蛋壳了,却在最後一刻看见鸡蛋碎裂。我终於替自己感到失望,面对大钢碗里满满的蛋汁夹杂几片碎壳,想要放弃,想告诉阿伦前辈不必再陪我……
蓦然有股温热的体温从後面贴近上来,我怔一下,望见自己的手让阿伦前辈的手抓住,他的手比我的大许多,修长手指覆在我的手指上,摆放在标准位置。
「没敲破也没关系,轻轻地。」
他和我的手握着鸡蛋在桌面上轻啄一下,接着我感到陌生的指尖施加了点力道,带着我,将蛋壳神乎其技地上下分开。
我睁大惊讶的眼眸,目睹圆滚滚的蛋黄和透明蛋液落入碗中,缓缓张开嘴。
好顺畅的动作,好好听的拨壳声响,好美丽的蛋黄。
「看,成功了。」
好温柔的嗓音。
他笑笑,放开手,站回方才的位置:「你自己来。」
「好。」
我深呼吸,温习一遍那些诀窍,然後动手。
拿好蛋,不刻意用力,把蛋敲一下,然後运用五根手指分工的方式将蛋壳分了开来,顺利得就像一切都恰到好处。
「哇……」
看着另一颗完美的蛋黄掉入碗里,我仍不敢置信:
「成功了!」
「嗯,继续。」
他要我练到抓到手感为止,原本还想接着教授煎蛋技巧,注意到时间已经太晚,阿伦前辈主动喊停。
我们一起收拾工具,中途我告诉他:
「接下来我收就好,本来就是徒弟要负责善後。」
他一听,没什麽意见,回到员工休息室换好衣服,然後背着斜背包出来:
「再见。」
「再见,谢谢。」
目送休闲装扮的阿伦前辈走出店门,戴上安全帽,骑着他的档车离去。
整间店变得静悄悄,而我现在才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鼓噪,胸口好烫,脸也是,连残留他体温的背部都,显得万分灼热。
他低声说「轻轻地」,我觉得自己也轻轻飘荡着……
左手不自觉从右手手背抚向指尖,回忆阿伦前辈大大的手掌覆在上头的姿态,好想就这样一直被他握着,还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喜欢得无法自拔,而且这份心情与日俱增,停也停不下来。
我连忙换气,抬头照见对面挂镜自己不知所措的模样,迫不及待想要宣告什麽的喜悦,含着少一分勇气的淡淡悲伤,我的神情是复杂的、混乱的,还有……圆满的,像那颗躺在碗底黄澄澄的的蛋黄,从蛋壳中破茧而出到缓慢坠下,都是一种最幸福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