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他原本的面貌,不过他种族还是白精灵。他伏在床头旁的桌上浅睡,就跟我小时候看到他的姿势一模一样,他的背脊随着呼吸起伏,我抬着手缓缓摸着自己的胸口。
我记得跟他移来後立刻昏迷时、他说的话。
他说,活下去。如果我先死了,我小时候妄想他能陪我到最後的愿望就更不会实现了。他的神色、声音比我任何时候听得更为疯狂。而此时,他竟然比睡着的褚还要安静许多。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明白当时候他与我立下的契约。
精灵的灵魂契约被毁,於是他与我立下契约,以此填补灵魂所受的损伤。
大概是因为今天不是布芦或是迅——就是之前白袍,他是巡司是以我对他没什麽印象——陪着。总之,也许是他在而已吧,只有他在,我才会想到这些。
我轻轻叹息,手莫名的想碰他,最後却悬在半空。
「......平局吗。」
不。这是死局。
我收回手,拿起床头的书翻阅。
「你醒了?」他坐直,微微打呵欠。「你前几天又昏了,是梦到什麽吗?」
「哦,只是记忆回复的缘故,没什麽。」
他啧了声,直接抽走我手中的书。「传说与神话吗?甚麽时候你会把这类的书看一次以上啊?亚,你是梦到甚麽。」
「......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我半眯着眼,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梦到甚麽......我梦到不该梦到的记忆。如果希望被安地尔及敌方破除的术法可以维持久一点,我必须刻意的不去想、尽可能拖延记忆的回复。
安地尔不用耗费多久时间就可以猜到当时後他烧掉的是谁的契纸,而他这个捡到契纸的伪鬼族是拒绝了和谁订下契约......只要谁碰到契纸,就代表契纸的主人希望和碰到契纸者订下契约,所以拥有契纸者,都习惯把契纸保护好、不轻易让他人碰到。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
为了......啊,别再想了。
而我看这书是为了甚麽?
哼......为了甚麽。
「暝,我想回Atlantis。没有和他们连络,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朝公会而来。这对公会影响不好,而且也没有必要。」
「不行,你的状况还不够稳定。」他伸了懒腰,优雅地将椅子转向我、调整坐姿。「你答应我,而我也答应过你了,不是吗?亚。」
我阖上眼,然後拒绝去想这个契约。
「那位不会放过我的。暝,你又能困我多久。」
「只要你不回答就行。」
「那是不可能的。」我转身背对着他。「那位会直接把我给杀了。」
「亚!住嘴!」
他过来将我的脸扳向他,他轻巧地勾勒一张冷漠而疯狂的笑容。「亚,我说了,你也答应我了,不是吗?嗯?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了,你不可能永远都在向我撒娇。」
「那你呢?你又好到多少?」
啪!
我冷冷地与他四目相对。我与他谁也不想让谁,没错,他想做他想做的事,而我要做的事我还是会做得。互相无法干涉对方之事,反正,当未到达必定的终点之前,我和他的沟通常常都会是徒劳无功的。
所以在寒假结束之前,他希望我一直待在这里!受他监控、受他软禁!他不希望我见到那位也不希望我和那位有任何交易!
但怎麽可能呢!那位准吗?
「两位小朋友,午餐来了。」
巡司之首将声音拉得很长,他一人坐在摇椅上,随手一画,餐点便在桌上的阵法中现出。他翘着腿、撑着头,挑眉望着我和他,啧啧两声。
「还没吵完?」
「也不是。」他一翻身,摆手。此时他的面容又成了一开始白精灵的脸。「单纯是观念不同。也不算吵。」
我则翻白眼,「如果能吵一架,还能吵完,我想你就见不到他了。迅,蜜豆奶?」
「你叫我迅我觉得好奇怪喔!蜜豆奶,接着。」他丢过来,我接过。哼哼两声,「喔对了,你最好不要趁现在正乱的时候跑出去,我们巡司很忙,不想做调解委员。袍首现在因为你头也很疼,你还是乖一点待在这比较好。」
「另外,陆家人很有趣。都是孤星呢,不过他们却温度却很温暖。有因必有果,这位小朋友曾说过,生为孤星必有孤星的理由。而神使亦然,姑且视之为维持平衡的齿轮,本来没有足够力量的他们,藉由言灵与愿望,成为类似我们的存在。」
「迅,你想说甚麽?」
巡司之首笑了笑。「我想,他们都是可以沟通的吧?为甚麽不和他们解释关於伊达造出的凭依之体?为甚麽不好好解释关於神官的存在?这样你比较轻松,蓝蓝也才不会一见你就发飙,在他底下做事的人员也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怕踩雷。」
「其一,司平安,解释有点麻烦。其二,方便。」他不太开心,戳了几下午餐,就瞪我一眼。我喝掉半瓶蜜豆奶才继续说。「其三,这样我才有足够筹码。」
「果然。」听到这,白精灵周围瞬间低了好几度。
「况且,那些人如果全搀和进,大概会一团乱。他们,有人会下不了手,他们,有人难以保护这个秘密,有人本身就需要利用那个......他们能保证,快刀斩乱麻?哼,我是不信的。」我懒懒得坐在床沿、靠着床头,半眯着眼向他。「而且,若没有我拿这筹码去找那位,那位会干涉并留下一具......去实现不可能的妄想。」
他看了我好久。甚麽话也没说。
用完午餐,迅收拾好传送走後。迅摸不着他一动不动放空的意义在哪,我冷笑,从一旁的书柜捡了一叠书准备和他耗上一整个寒假。
我将手覆於心脏之上,感受着他不变的跳动。但我知道,在以往的某个时刻,他便失去了说出带有力量之言的能力,他现在不过是一颗普通的心脏,仅仅是在维持我的生命罢了。我瞥他一眼,随即拉张摇椅、舒适的拿起一本书看。
当夜幕低垂,迅带着布芦来了又走,他终於回过神。
他叹了气,但没有妥协也没有反抗。他的眼瞳没有任何情绪,静的像暗夜。
「我有点後悔了。」
他说完後,出了这我用发尾想也知道我出不去的房间。接下来,我没有再见过他。一个月後,寻思他到底後悔了甚麽,我竟然笑了出声。
巡司之首见状直接将他的公文朝我砸来,我避开後顺手给他丢回去。
「变态!我终於知道为甚麽除了我以外的袍首都不喜欢你了!为甚麽四袍首中只有我要来看着你这变态自虐啊!」
「哦?也就是你也是变态?」
「谁是变态啊!明明你最变态!靠!几岁考黑袍啊?还有这出过任务数字都是变态级别的吧?」
「很荣幸听到您的赞美。至於您当然也是变态,而且比我变态。」我弯了嘴角,「你第一句说了喜欢,啧,没想到您有这种癖好。」
「靠!想当年我用字是如何的优雅!」
「骂人不带脏字?像,诚彼娘之吾不悦?」转了圈眼球,我继续翻书。「巡司之首,你猜,林今夕会不会去找人?」
巡司之首发现我转话题,气得甚麽也不能回。
「你是说那个被淘汰的鬼王?他必须去找人,不是吗?为了他被转成即将为鬼王的弟弟,还有他心中的人类女子。」顿了顿,巡司之首随意哼了几句。神态明确告诉我他是在还击刚刚的事。「这首歌谣你一定听过,那你也知道能做甚麽吧?我去原世界晃时听到了。」
「在世界初分之时,尚无降堕发生,而遗忘历史的种族妄图弑神。悲愤的神灵离开了初分的两个世界,决定居住在不同的时空。只有相信神灵并死亡的种族能回归到神灵之侧。现在想,或许现今的状况即是果吧。」
我放下书,坐在床上。
「你猜,为什麽一定要有人看着我?」我勾起嘴角,为巡司之首怜悯地叹息。「歌谣除了驱逐怀有异心者及将歌词引申之意义化实,还有唱给神灵听的作用。」
我哼着巡司之首方才哼的歌谣,恍惚间,巡司之首倒下了。
渐渐,无止尽的黑雪藏着他、悄悄把他身躯抹平。眨眼,房间内的摆设都成了无边界的荒漠,那位的身影,倒映在忽然涌出而成的小水池。那位的笑声银铃,却带着微微嘲讽。我挺着腰、坐的直挺挺,很确定自己必定能交易成功。
「汝,该当知道,於此之因。」
「是。」
「汝,必有一失。」那位顿住。「亦有一得。」
我冷冷一笑。
若黑雪般没有任何温度,非冷非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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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结束,他放行。而冷战没有结束的迹象。
我决定先回学校一趟,去学务单位请假。顺便知会谷莠子,要不然他什麽也不知情、过的轻松愉快,是会被人用言灵阴的很严重。
我歛去和他争锋相对时的笑容,也歛去对巡司之首时讥讽的冷笑,亦抚去对着那位时的不卑不亢。想起第一次来学园,是扇那老太婆闹了一整年,中阶鬼族、扇随手抓来的各式妖兽、奇妙得有如开了脑洞的各种闯关各种陷阱等,最後是师傅和镜董看不下去,联合把我压来这的。唔,好像还有其他在任务认识的人,他们很鸡婆,对於我从未上过学这件事感到诧异,各个都在称赞上学这件事。
於我,却未觉得有甚麽重要。但,比起冰牙族居住之所,这里越来越像我的归属。
而此生,我有两个师傅。
「赛塔,你不用继续看着我了。」我淡淡的对赛塔说。「我准备回去。」
赛塔不可置信的转头。本来还在与洛安及安因用下午茶,乍听我的话,他惊的落下了茶杯。关於他是否常捎信息给冰牙族精灵我不得而知,但之前父亲母亲的亲属常遣人来命令我回去,说甚麽危险,而他们会护我。但其实,我不需要人保护我,在那里束手束脚、做甚麽事都有人盯着然後抢着做,谁会高兴回去?
我回去,不过是,我已经没有在外的理由。但还是有偿还的义务。
「冰炎殿下,你甚麽时後回来的?」
「刚刚。」
「冰炎,要一起来用下午茶吗?」
「不,我事情办完就要走。」我朝赛塔行个礼,「主神会庇佑汝等平安。」
洛安皱眉。「算我多管闲事,冰炎殿下,你为何要走?不是已经开学?」
「洛安,看好黎沚。」我不意外洛安眼底闪过惊讶及阴霾,想起那位最後的阴冷,本欲离去的脚步顿住。人情必须还完。不过,刚那一句话其实就算还完了。「小心,苏家。」
与神灵的羁绊,说不定是给所有种族最错误的玩笑。
我看着洛安,似笑非笑。
有那麽一刻,我觉得苏歉然很像洛安。
但事到如今,这些事与我半点关系也无。
「冰炎殿下,你也保重。」顿了顿,洛安说,「也许我没有资格评判你与赛塔未曾知晓的白精灵之事,不过丧门从昏迷中苏醒後,他似乎想起甚麽了。」
止住脚步,我喔了声。「那他能自保了吧,跟我说这干嘛?」
「冰炎,已经够了吧?」安因放下茶杯,「去一趟医疗班给提尔看,大家都很担心你的状况。」
「不必,我好了。」
想到被他困住了一个多月,我不免蹙眉。
我不觉得我现在还要被医疗班再被拘个好几个礼拜,现在重要的是回冰牙族一趟,把该处理掉的处理掉,照布芦的说法,我现在的记忆与禁术是相连的,如果不赶快把尚未消掉的禁术处理好,最後我会越来越常梦到不该梦到的,对於禁术规则上我就是违反禁术规则,容易被禁术反噬。
其他的,就再说吧。
「冰炎!」
难得的,安因有些生气。
「这是我的事。」
「是你的事没错,但这不代表我们要乖乖看你受伤!也不代表我们只能在一旁担心你!冰炎,我可以不过问你的事,也可以不去管发生过甚麽事,可是我无法放手让你一个人离开。」安因站了起来。他叹口气。「至少必须确认冰炎你——」
白袍。
身着白袍的迅坐在安因方才坐着的位置,食了块糕点。
「冰炎,那位要我来跟着你。」迅眨眨眼,也不知是不是特意选在这个时间点,刚刚紧绷的气氛有往下掉的迹象。「先别毒舌,他只是要我确保你的安全,你要做甚麽他都不会有意见。还有蓝蓝说他忘了给你这。」
他丢了一包东西过来,接住後我看了一眼。
果然是药。
我睨他,他耸肩说,「黑太可怜了嘛!」
「他如果可怜,他就不会每天往公会跑。」翻白眼,我朝安因欠身。「安因,先走一步。」
迅跟了上来。
我没有去理会後方。
「迅,我改变主意了。」将布芦给的药收好,「冰牙族之事晚点处理。」
「你是看到我跟上来才想去原世界的吧?」迅不以为意的哼了声,「活该和他冷战,真不知道你有哪里好,好的那位不让黑直接把你供出去。」
顿了顿,「因为他教过我。」
「......欸!你没骗人?」
「这里有人吗?」我讽了一句回去,然後说,「夏碎他们是来堵我的,算了,学校的事之後再回来处理好了。」
「那现在就去原世界啊。」迅扫了前方一遍。「我倒是觉得木之天使说的挺有道里,你的脑袋是坏掉还是思考回路烧掉?」
「管好你自己。」
「靠!你当我愿意管?」
「你不愿意管可以回去告诉他。」我白他眼,「是你要使用移动阵还是我?」
因为命令使然,迅只能忿忿不平瞪我,然後启动移动阵。
「冰炎!给我等一下!」
「啊完蛋了!」下一秒,启动移动阵的迅装作无辜的偏过头,「定位偏移了,冰炎我不知道等等我们会在原世界的哪里,刚刚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嘛。」
骗鬼。
我懒得里这个明明能不让定位偏移的白袍。
「啊!到了!等等!这里是——」
大海。
原世界的大海。
我和迅凭空出现在海上就算了,偏偏我现在不太能使用术法。除了禁术的原因,还有当时苏家送我的伤及......。他会把迅遣来跟我即是因为这个,所以我现在最好甚麽都不做,至於迅等会会出甚麽岔子,或是做甚麽补救就不在我责任范围了。
难得泡个海水......干!反正迅会有人收拾的。
欠扁!
「阿关!有人落水!」
我眯着眼,然後示意迅甚麽也不必做。
远方,有人骑着水上摩托车过来。我任凭自己往下沉,想起黑雪、想起记忆中的熊熊烈焰......啊靠!我的头!头!
「冰炎!头不舒服吗?」
好痛!
咬着唇、勉强可以知道是迅拖着我浮在海面上,他勾着我、朝着某个方向游去......药......对了,布芦给我的药!
「迅!药!」
「你放在哪?」
「在!」
之前只有半身会感觉到疼痛,现在是整个身体痛到不像是自己的。
『轻轻敲一下,客人没有手。重重撞两次,客人没有脚。踢踏踢踏响,喀拉喀拉走。借问君知否,如何全生死。』
那位在前方,巧笑倩兮。
「前次他在,怕是无法说的明白。」
我在梦里皱眉,试图找出出口。
却非常明白,这里没有出口。就在我与他订下契约之时,生死即常伴我身侧。那麽、哪里还会有出口呢?我能够给他的,只有降堕,也只会独有降堕可以。
其余的、甚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