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那天。
牟舒瑀看着左胸口别的红花，心里涌起一丝惆怅，在脑海中回忆起高中三年。从一个平凡的学生、到接了广告、签下合约，甚至於现在还拍了戏。
短短两年的时间，她从一个平凡人，成为了一个偶尔会被路人认出的人。
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情。这样的转变有好、也有坏，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内，家里积欠下债务已经快还清了。只要想到这她就不会後悔。
就算人生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一样的路。
排列在班级队伍内，牟舒瑀跟着队伍一步步往前走。
老实说，她在高中所留下的回忆并不多，也没有交到什麽朋友。
过去曾有过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但在她拍了广告、频繁在电视机前露脸後，那少数人也逐渐离她而去。
当初和她一起去广告徵选的同学，初始还一副和她很深交的样子，会和她一起行动，但隔了一段时间後，或许是因为磁场不合吧，也就没再来找她攀谈过。
更别提升上高二了，因为分组的关系，原本的班级也被打散了。所以基本上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人，两年实际讲过的话或许不超过五句，没有说过话的，也是大有人在。
意思性的和不熟的同学一起合照、意思性的拥抱、意思性的为毕业纪念册签下祝福的话，她的高中生活，就在今天意思性的画下句点。
父母仍然要忙碌工作，今天依然只有她一个人走完全程。
除了一点点失落，她没关系。
走着走着，她不禁想着，会不会到了她的婚礼，她依然要一个人走到新郎的身边？
想什麽啊……她对自己突然其来的念头感到荒唐。
领完毕业证书後，她一个人独自站在角落，看着眼前哭成一团抱在一起的人们、以及家长欣慰的笑容，拿着相机为自己儿女拍下照片。
她的内心涌起了更深的惆怅。
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垂下眼眸，牟舒瑀挺直了身体，迈开脚步，一路上和同班过的同学客套性的微笑打招呼，直到离开活动中心，站在门口她用力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好舒服。
「舒瑀。」
听到呼唤她的声音，她下意识的转过身，然而一转身，便看见穿着便服，挂着微笑的裴育瑾，他的手上捧着一大束花。
「你……你怎麽会在这里？」牟舒瑀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为什麽他会出现在这里？太不真实了……
裴育瑾笑了笑，清了清喉咙，「牟舒瑀，我奉江嫔的命令，代表剧组来祝福你这个本剧组年纪最小的妹妹，感谢你这几个月劳心劳力的拍摄。在今天牟舒瑀的高中生活要画下句点了，往後的这几个月还请你以沈孟荷的身分继续为剧组努力，往後的数十年，也请你以演员牟舒瑀身分继续努力奋斗。」语落，他莞尔一笑，将花束递到她面前。
微风拂过，他褐色的发丝随着风飘扬。
望着眼前的画面，她顿时失了神，垂下了眼帘掩饰住鼻酸的情绪，她珍惜的接过那束几乎塞满了她整个怀抱的花。尔後，裴育瑾忽然张开了双手，轻轻的拥住她，连同花束一起拥入怀里，「毕业快乐。」但在几秒後，他马上放开了她。
心脏开始产生了不名的躁动。
她喜欢他。
牟舒瑀抿住双唇，怔愣在原地，突如其来明了的心意，让她不确定自己应该怎麽做。
告白吗？还是……
直到後头活动中心传来剧烈的吵杂声，她回过神，惊讶的看着裴育瑾，後者也张大眼看着她。
这个情况，他们俩个在这里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被嚼舌根的画面。
裴育瑾握住她的手腕，「我们该跑了。」
拉住她的手腕，他和她一起快速地奔跑着。身旁经过的树木人影就像跑马灯一样快速的闪过。
直到到了校门，两人对上了眼，下一秒同时笑了出来。
「拍了几部戏，我还是第一次在生活里上演这麽戏剧化的一幕。」裴育瑾轻笑道，视线落在手腕，他马上松开了手。
在他松手的那瞬间，她也感受到一瞬的失落，神情黯了下来，所幸天色已晚，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
「谢谢你。」抬起头，她对他微笑着。
望向校园内依依不舍的毕业生，看着他们举着相机不舍的模样，他随口说了句，「我们来拍张照吧？」
对此提议，她不免感到一阵堂皇，「现在吗？可是这麽暗拍得清楚吗？」
「你今天一定自己都没拍照吧？」
虽然不知道裴育瑾怎麽猜到的，但的确是这样……毕业典礼这天，她的手机连一张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按下相机的程式，偏头一笑，「放心，保证拍的一清二楚。」语毕，他朝着还呆站着的牟舒瑀拍了一张独照。
「很清楚吧？」他把手机画面亮给他看。
可能是刚好站在路灯下的关系，拍起来一点都不输室内灯光的效果。
「我们来拍一张。」他举着手机，靠在她身旁，维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一连自拍了几张。
毕业典礼过後，又过了一段日子。
时序辗转来到牟舒瑀和裴育瑾杀青戏的这天，拍摄地点在电视台搭建的棚内。
牟舒瑀怎麽也静不下心。
闲暇时，她思索更多的是，是不是在戏结束之後，她和裴育瑾的交集就结束了呢？
思及此，心里涌起一阵惆怅和酸涩。
悄悄的，她点开手机，按下裴育瑾在毕业那天传给她的合照。面容生硬的她和挂着恬淡笑容的他，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庞。
那天，她仍然没有开口。
当下能够鼓起勇气的时机错过後，她怎麽也无法再开口，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
忽然，敞开的休息室门口，一阵脚步声从走道传来，她抬头，看见裴育瑾的身影经过。
思索了一会，牟舒瑀站起身，跟身旁的工作人员说自己要去洗手间便匆匆跟上。她看见裴育瑾左转，往电梯的位置走去，没多想，她立刻跑上前，却没见到他。
看来，电梯已经上去了。
眼前电梯的显示板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上，最後停在十一楼。
没有犹豫，牟舒瑀立刻按下往上的按钮，等电梯门开後，进入空无一人的电梯，她马上也按下了十一楼。
望着显示板上一的数字，她兴起了方才还来不及思考的疑惑。今天是假日，照理说十一楼是不会有任何人在的。
十一楼是电视台最高楼，同时也是高层会议室的位置，但那里多是电视台高层开重大会议时才会使用到的地方，且基本上也是用来招待外宾的场所，大多数普通会议都开在九楼或十楼的会议室。
裴育瑾为什麽会上去呢？
叮──电梯门开了。
如她所预料，一个人都没有。
眼前的空间，只有窗外透进的阳光照射着光亮，循着光亮，她推开了透明大门，走进楼层走道，安静得让她不自觉的放低自己脚步的音量，一边张头观察四周。
直到，她看见走道末端敞开的阳台大门。
她停在门外的位置，看见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一阵烟雾飘向空中，那人一手夹着菸，耳里插着耳机，脚自然的打着节拍。
牟舒瑀站在阳台门外看了良久。
没一会儿，那人像是感受到她的存在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立刻将手上的菸丢在地上踩熄，弯身捡起抛进阳台那的大垃圾桶。
「怎麽会来这里？」他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
怔了下，还来不及思索什麽，她转而问，「……你会抽菸？」
「偶尔。想让自己冷静一下的时候才抽。」裴育瑾轻勾起唇角，走向门边，擦过她的身子，关上阳台的门後走了几步。
她也牵起唇角，望着他的背影，跟着说：「……是吗？我是跟着你上来的。」
她好像对裴育瑾有很多不了解。
「怎麽了？有什麽事要说吗？」裴育瑾朝她笑了笑，自然的倚靠在墙上，拉下左耳的耳机。
那一瞬间，她竟有种眼前的人是个陌生人的错觉。就好像是她过去所认识的裴育瑾，跟现在是不同的人。
低下头，牟舒瑀将这些念头逼出脑海。
无论如何，裴育瑾对她的好都是确实发生、也确实存在的。这并不会改变她现在要做的事。
深吸了一口气，牟舒瑀退靠在墙边，她紧握住双手，垂下双眼想调整呼吸。耳边却嗡嗡作响。
原来，告白是一件这麽紧张的事吗？
抬起眸，裴育瑾恰好对上她的眼，那双褐色的眼，让她想起过去无数次，他们曾因为剧情需要而用眼神交流了无数次。
但这是第一次，她与他在戏以外的交流。这不免让她感觉都有些紧张，裴育瑾微微上扬着唇，静待她说话。
良久，裴育瑾拿出手机，将耳机线围绕住手机。
牟舒瑀一惊，忍不住握紧自己的裙摆。
他是不是不耐烦了？
下秒，裴育瑾朝她露出一抹微笑，转过身。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他们是不是也将失去交集？
「我喜欢你。」在望见他即将离去，思考之前，这句咽在喉中的话终究被她吐了出来。
裴育瑾的脚步顿下，转过身与她再次面对面，诧异的视线投射而来。
吐了一口气，牟舒瑀抬起双眸，直勾勾的回望那双眼眸。
俩人好似对望了一个世纪。
「你不是喜欢我的。」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牟舒瑀愕然的怔愣在原地，微微张开了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为什麽会这麽说？
裴育瑾慢慢地朝她走去，最後，停在相隔一步的距离。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没有移开过，「你不是喜欢我的。舒瑀，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你不可能会喜欢我的。」
什麽意思？牟舒瑀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
裴育瑾叹了口气，挑起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唇覆盖上她颤抖的双唇。
有人说过，和喜欢的人接吻的时候是幸福的，就像身旁洒满着花瓣。
可是，她为什麽觉得这麽难受。
在裴育瑾离开她的唇後，他的脸又再次靠近她，最後他的唇停在她耳廓旁，「习惯演戏的我们，又要怎麽分辨彼此的真心？」
裴育瑾离开了。
牟舒瑀倚靠着墙的身子缓缓滑下，瘫坐在地面，她将头埋在膝间。
她没有哭，她不会哭的。
没有落泪，就不会痛了。
心脏正微微抽缩着。被拒绝的难过、被拒绝的难堪……各种情绪同时涌上
好半晌，牟舒瑀扶着墙面站起身，她闭上眼，伸手抹去唇上的痕迹，再次张开眼，弯起唇角。
她是一个演员，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好，好好的过完今天。
今天过後，就此结束。
──「早知如此，不如未曾相见；既然如此，那就再也不见。心动、心恸、心痛，随着时间流逝，终将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