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早起?几点了。」他用未开嗓的沙哑声音问我。
「才六点多。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等早餐煮好再叫你。」我小声地回他。
「你干麻这麽早起?」他微张着双眼问我。
「没有啊,就刚好醒了。」我想起刚才窝在他怀里的样子,脸一下子就红了。
「喔。」他闭上眼,像是又睡着一样。
我拿了我带来的几本英文参考书,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我坐在门外的躺椅上,翻着手上的书,心绪却一直反覆难定,想着昨日的夕阳,还有今日早上依偎时的温暖。
女老师们出现要去厨房时,都很惊讶这麽早看到我。
我傻笑对应,只说刚好醒了。
早餐煮好时,我翻开的书依旧停在同一页。学姊要我们准备吃饭,我才进房去叫Luku。
进到房内看到他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醒了喔?」我有点讶异。
「嗯。」他没有任何动作。
「起床吃饭吧!」我故作轻松状。
「好。」他才刚说完,就立刻起身。速度之快,像是早就准备好,彷佛等人鸣枪就全力开跑的模样。
我看着他快速地叠好棉被,然後快速地下床从我身边经过。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以地看着他流畅的动作。
吃早餐时,大家约好今天中午吃饱饭後去Diang家探视他的父亲。我们都知道学姊比较会说话,所以一致推举她要代替大家发言,说些慰问的话。尽管学姊千方百计想要推托这个责任,无奈我们几个菜鸟以人多战术无条件通过,学姊也只好默默接受。
Luku早餐时比平日稍微安静了一些。虽然没有很明显的不同,但是我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由於赶着去上课,所以也就没继续想下去。
准时抵达教堂旁树下时,Diang也已经在了。
「你爸爸身体好多了吗?」我带着微笑问他。
「好多了。」Diang点点头。
「我们老师们约好中午吃饭後去看看他。」我告诉他我们的计画,不希望等一下去他家的时候太过唐突。
「不用啦!」他还是酷酷的语气。
「我也是这样告诉其他老师,」我撒了一个小谎,因为我知道他会拒绝,「可是他们说,这是一个基本礼貌,不管谁家,都要去探视。所以不是针对你喔。你放心。」
Diang酷酷地耸耸肩,有点随便我们的意思。
「我有准备了其他的英文歌,想学吗?」我想,就算不想学英文,唱唱英文歌总行吧。这是我最後的一丝希望。
「好啊。」他小声地说。
当我递给他新的英文歌谱与歌词时,他忽然有点尴尬地开口说,「老师。」
当我听到他叫我老师,我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我,我忍不住开心地说,「是,怎麽了?」
「那个,」他欲言又止,「如果要问路,要怎麽说?」
我第一时间没有听懂,後来想起我们昨日聊天的内容,我想他应该是指要问路时有哪些英文可以说或者如何说。
「问路,跟中文一样啊,」我开心不已,立刻拿出纸笔想要与他分享。「你想想看,中文怎麽说?你会怎麽问路?我们从中文来反推英文。」
他认真想了几秒,「请问这个地方在哪里?」
「很好。」我将这句话写在白纸上,「还有吗?」
他後来又陆续说了几个不同的问法,我也都一一写下。
然後,等他想不出其他中文说法时,我就开始带他将这些句子慢慢翻译成英文。一字一句敎他。Diang也认真地跟着我念,甚至还做了笔记。
等Diang将这些句子都学熟了之後,换我反问他,如果有人问了这些话,我们应该如何回答呢?
同样地,我又请他将可以回答的中文说法全都说出来,然後也全部写下来,再一字一句敎他念。
等问与答都练熟了之後,我们接着做了英文会话练习的角色扮演。我们两人轮流扮演游客与当地人,反覆地将这些句子说出。过程中,Diang不但难得地展现出认真配合的态度,也聪明地很快就学会。
我的开心全写在我停不住的笑脸上。
当下课钟声响起,我意犹未尽地说,「从此之後,只要外国人在台东迷路的话,你就可以救他们了。」
Diang害羞地低头浅笑。
「我…」我本来想说很开心他又愿意学英文之类的话,不过我担心会适得其反,也不想破坏当下的快乐气氛,只好说,「我们等下见。你赶快回去吃饭。」
Diang点点头,对我挥手道别。
我开心地站在原地看他离去,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中午吃饭时,我当然开心地与大家分享这个好消息,每位老师也都为我开心。我滔滔不绝巨细靡遗地描述着上午上课的情形,深怕他们无法理解我的感动与快乐。他们既是惊讶又是开心,就跟我的反应一样。
Luku也面带微笑地听我说,我因为太过沉浸在我的喜悦中,忘了早上我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劲的事。
吃饱饭後,我们拿着准备好的营养补充品出发去Diang家探视他的父亲。
Diang他们也早就吃饱饭,全家坐在客厅看电视。Diang看到我们过来,自动站了起来,转身去厨房。Diang的妹妹看到我们,高兴地跑过来抱住晓晴老师,大喊老师。Diang的父亲也站起来向我们打招呼,「不好意思,还让老师们来看我。」他一边说一边招呼我们入内就坐。「刚才Diang告诉我,我说太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啦,张爸爸」学姊满脸笑容说,「我们很抱歉没有早点来看您,您身体好多了吗?」
「没事啦,很好。」Diang父亲笑着说。
我第一次看到Diang的父亲,他与Diang的长相十分相似,就连身高也没有高过多少。只是体态略胖也显苍老,面容憔悴,脸色黯淡,确实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
Diang端着茶水从厨房走出来,然後放在客厅中央的大茶几上後就又回去厨房。
学姊拿着我们买的营养补充品,一一解释这些东西的食用方式,还有他们相关的功用,并祝福Diang父亲早日康复。Diang父亲觉得很不好意思,一直向我们致谢。
学姊向张爸爸问了一些他的身体状况之後,就顺便介绍了Luku的背景,说他是医学院的学生,刚好他可以分享一些以後的注意事项。
Luku就肾结石的一些相关病理状况与保养之道做了简单的说明,然後对张爸爸建议未来要喝纯水,才能延缓结石的产生,并提供了相关的蒸馏水机给张爸爸参考。
张爸爸听得很专心,依旧满脸愧疚地向他道谢。
我们因为不敢打扰太久,所以当所有老师一一要张爸爸好好保重之後,学姊就起身说我们该离开了,要让张爸爸好好休息。
Diang的父亲也立刻站起来,还是一直对我们说不好意思,不停地致谢。
我们请张爸爸留步,对Diang的妹妹开心地说再见。这时候我稍微找了一下Diang,没有看见他。
回程路上,大家都很开心。Sarah与晓晴表示要回房间休息,学姊也说要去忙作业,我与Luku没事只好回房。
才走进房间,Luku就说他有事情要出去,神秘地说了再见。
我虽然讶异他竟然有事要做,但是更讶异他没有找我。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看着他匆忙离开,我只好找出我的小说,之前原本渴望一探究竟的书,如今却变成我无聊时的备胎。人的心,真是善变啊。
我意兴阑珊地坐在门外庭院的躺椅上随意翻阅着小说,心里想着他究竟要去哪里。心,还是习惯地跟着他走了。
我看着我带来的小说「旷野的声音」,当初选择带这本小说,有两个原因,首先是因为当时心情很差,需要一些心灵成长的书来转移我的情绪;其次是被它的故事简介吸引。小说是描写一名美国妇人在穿越澳洲沙漠时历经的心灵之旅。由於这是一本关於体验原住民生活的书,我觉得与我即将去做的事不谋而合。
简介提到小说主角在旅程中持续接受来自生理、心理不同的考验,但是她却因此发现原住民是如何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下生存,并能与大自然维持一种和谐的共生关系。
这段话当初很难理解,这些日子住在部落,虽然我并没有在生理上有任何的改变或刺激,但是心理上,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感触。虽然不像小说中的主角有那麽多深刻的感动,但是,我知道这次来到部落,我的确也才发现了另外一个广阔的世界。
此外,我根本不需这本小说的协助,我受损的心就慢慢痊癒了。大自然的力量、不同时空的转换、发现不同世界的生活等等,都比小说更直接、更有力量。
还有因为Luku,他是让我改变的一个主因。
一想到他,忍不住开始乱想,Luku在做什麽?去了哪里呢?
这个与世无争的桃花源,有美丽的蓝天白云,苍翠的青山,净透的小溪,飘着花香的空气,纯朴善良的居民,一切看似美好无忧,却仍摆脱不去生老病死或喜怒哀乐的人生常态。
就算再美好的世界,心,还是左右情绪的关键。
身处部落的我们所有人,又有谁真的能完全无忧地享受这一切?还是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难言的伤痛?
我的思绪乱七八糟,一面想要躲进宁静的忘忧天地,另一面却又被悟不透的人事烦恼纠结。
我即使看到佛祖拈花,可能也笑不出来吧。
我是这般执拗,不经一番寒彻骨,永远闻不到花香。
敌不过紊乱思绪的我缓缓闭上双眼,竟沉沉昏睡过去。
醒来时,看见天色已经昏黄,身旁莫名奇妙多出两个小小的火炉,学姊正在忙着生火。
「学姊,你在干麻?」我歪着头看她,身体懒懒的。
「准备烤肉啊!」学姊开心地说,「快来帮忙。」
「烤肉?我们有买食材吗?」我没有印象准备过。
「高妈妈说,高爸爸他们今天下午上山去打猎,晚上可以烤肉!」学姊递给我一把扇子。
我接过扇子,将椅子移动了一下,还是没有离开座位,拿着扇子对着炉火慢慢搧,「所以我们今天晚餐吃烤肉?」
「是啊!很棒吧!」学姊掩不住开心。
我点点头,其实我觉得吃什麽都一样,并没有因此特别开心。不过,有机会与高爸爸与高妈妈他们一起用餐,确是难得的事。从我们来到部落,他们俩都尽可能与我们避开吃饭时间,或许是因为不想增添我们的麻烦,也或许想让我们吃得比较自在,总之,他们是非常客气的人,都以尽量不打扰到我们为主。
「还有烤青菜喔!」Sarah开心地从厨房端出一堆洗好的蔬菜,包括玉米、筊白笋等等。
我看着这些蔬菜,忽然觉得Luku应该会很喜欢吃。他呢?我想到还没看到他。「Luku呢?」我故作轻松地问。
「他跟高爸爸去打猎啊!应该快回来了。」学姊好像早就知道,轻松地回我。
「喔。」难怪他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可是为什麽不告诉我呢?又或者为何不找我一起呢?虽然我不见得会想去,但是他不是都会找我吗?我在心中又胡思乱想起来。
高妈妈帮着我们将所有器材与备料都准备好时,高爸爸他们也刚好回来了。
「回来了,大餐回来了!」高爸爸与Luku一起拿着一个大冰桶回来。高妈妈立刻要他们拿去厨房,说在厨房整理比较方便。於是他们又一起拿去厨房。我们全部的人都好奇地跟进去。
结果冰桶一打开,有好多条鱼在里面。
「鱼?」Sarah直接喊出我们心中的疑问,「怎麽是鱼?」
「是啊,烤鱼啊!最好吃了!」高爸爸笑着说。
「我以为打猎会带回山猪之类的。」Sarah语带失望。
「不能打了,现在。」高妈妈说着,一边俐落地洗鱼。
「不能打猎?」Sarah瞪大眼睛看高妈妈。
「是啊,政府现在有严格的限制,不能随便打猎了。」学姊代替高妈妈回答。
「为什麽要限制?」Sarah追问。
「环保生态,还有一些复杂的议题等。」学姊简单说。
「是喔,好可惜。」Sarah嘟着嘴。
「是啊,这原本是原住民的基本生活权利,现在也被剥夺了。」学姊也无奈地说。
「以前原住民打猎是为了三餐,是为了填饱肚子,後来开始有不肖人士出现,为了利益,开始滥捕以及大量赶杀野生动物,造成野生动物的浩劫。所以不得已只好做些规范。不过,的确因此牺牲了原住民原有的生活模式。」Luku接着解释。
我看他脸好像晒黑了。我有点不专心地看着他。
「烤鱼也很好吃啊!」高爸爸开心地说。
我们大家点点头,不想让严肃的话题坏了今晚的兴致。大家又重新动了起来,分头拿起各式食材开始烤肉。
当高妈妈端出清洗好的鱼,大家开心地发出欢呼声。
「这是什麽鱼?」晓晴一边帮忙烤鱼一边问。
「好吃鱼。」高爸爸带着原住民的腔调笑着回。
「什麽?怎麽没听过?」晓晴没听懂,露出满脸疑问。
「就是好吃的鱼啊!」学姊笑着帮忙解释。
我们大家听懂後,都跟着大笑。
我们那晚除了烤鱼,与多种烤蔬菜之外,也烤了冰箱内原有的猪肉以及鸡肉,还烤了吐司,夹着猪肉片吃。
那一晚大家都吃得好尽兴,每个人都喊着吃不下後,才心甘情愿地将场地复原。然後轮流洗完澡後,各自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心中实在很好奇Luku今天下午究竟在干麻,忍不住转头问他,「你们今天下午怎麽抓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