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记了自己接下来到底是怎麽离开的,唯一的印象只剩下秋嬷嬷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那日,秋嬷嬷不知怎麽办到的,她让人夺回被带走的父皇与母後的遗体,默默垂着泪将分离的身首一针一线的缝合起来。
而他也是同样沉默的看着秋嬷嬷的动作。
父皇二人的躯壳被洗去一身血迹,重新换上了龙袍与凤仪,并用一条丝巾小心翼翼的遮住颈间那令人怵目惊心的缝线。
秋嬷嬷拿起脂粉替母后着起淡妆,轻声的背着齐容澈说道:「刚得知小姐要成为皇后时,奴婢对齐皇这个未来姑爷非常不喜。」
那个时候,齐皇尚未成为太子,软弱的性子被大家认为撑不起大业,是最不可能的太子人选。
偏偏这样的人喜欢上了还是梁家嫡女的梁晓。
那时候的秋嬷嬷觉得这样的人给不了小姐幸福,所以一直都没给对方好脸色。
可这样的人最後却成为了齐皇,原本被认为软弱的个性成为了眀君的象徵,他广纳进言,礼遇贤士,他友爱兄长又专於皇后,他为了小姐舍弃了後宫,只有一名皇后。
他是国家的好君王,也是小姐的良人。
多少人做不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做到了,顶着百官的压力,拒绝了所有选秀。
『朕锺爱朕的皇后,一如锺爱这个国家。』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叛乱,她深信着这样的齐皇能壮大齐国,就算做不到一统大陆,但盛世繁华却是一定可以的。
谁想到如今却……
「你的父皇,是配得上小姐的真男人。」
想在之後所有的人民都会唾骂这个失了国土的君王,而秋嬷嬷的这句话,将会是父皇这一生最後,唯一能获得的美名。
他趴在父皇身上,哭乾了他童年的所有泪水。
那是他记忆中最後一次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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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他们找了个隐密的山丘将齐皇与皇后下葬,秋嬷嬷用着他看不懂的语言雕出了他们的墓碑。
望着已落九泉之下的亲人,年仅四岁的齐容澈暗自在心中发誓。
终有一天,他将会亲自手刃仇人。
秋嬷嬷将他带离了仍在战乱的齐国,为了掩人耳目,他退去了曾经的伪装,恢复了男儿身,他与秋嬷嬷隐姓埋名,用着祖孙的名义掩人耳目。
烽火连天,他眼前刷过一幕幕的家破人亡,重叠上他双亲死去的瞬间,他渐渐的忘记了那曾经笑的幸福快乐的自己。
秋嬷嬷将他带到了一个离齐国遥远的小农村,彻底的离开那些战乱。
秋嬷嬷靠着绣帕子赚钱,在教养他的这个部分,秋嬷嬷一直是十分上心,而失去了童心的自己,也是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你是齐皇的子嗣,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就算不报仇也没关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这是秋嬷嬷最常说的话,但他从未将之放在心上。
在他心里,他不断得想着,他要变得很强很厉害,要能替父母报仇,要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小小的僵硬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份认真,本该想着玩乐的心里,此刻则是写满了未来规划。
他舍弃了自己的童年,放弃了所有玩乐的机会,强迫自己成长。
看着这样的秋嬷嬷,心里很是心疼。
她相信以她小姐的良善,留住齐容澈的命,绝对不会是希望这孩子去为他们报仇。
而是希望留着他们血脉的孩子,能够继续延续他们的生命。
她边忙活着手中的刺绣,边看着正在外头蹲马步的小身影,尽是止不住的叹息。
「容期,你该知道这样的你并不是嬷嬷所愿的呀……」
离开了齐国後没多久,便传出了齐国以灭,并入陌永,称齐州。
秋嬷嬷没有同他多说些什麽关於那边的事情,只说他不能顶着齐容澈这个名字,於是用了个假名,就叫萧容期。
听到秋嬷嬷喊到自个儿的新名字,小小的脸扬起,不带任何喜怒哀乐。
「这非嬷嬷所愿,却是容期活下去的目标。」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从父母的头颅被砍下那刻起,就只剩下一片黑暗,如果没有给他一个目标,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继续活下去是为了什麽。
那些曾经疼爱自己的人都死了,他又该如何能独活於世?
秋嬷嬷听了他的话,又只能落下一声无奈叹息。
那样的场景,终究是在这孩子心中留下了无法抹灭的阴影。
隔年冬天,年迈的秋嬷嬷许是因为心力交瘁,身体渐渐不如以往,在一场大雪後,她终是病倒了。
秋嬷嬷躺在床上,高热不退,止不住的咳嗽像是要掏空她体力元气一般的喧腾着,短短一年,原本还看不出年纪的秋嬷嬷就成了迟暮老人般的模样。
大雪初融的清晨,手里捧着仅存的碎银,齐容澈迈着小步伐到处求药,只为了救下这最後一个与他过去还有所牵连的人。
只有这个人还活着,他才能告诉自己,过往那些曾经的幸福都不是梦境。
「秋嬷嬷病了?去去去!别过病气给我!」
「想抓药?这点钱可抓不了什麽啊!还是拿去买卷草蓆吧!」
「还好这天冷,多放个几天也不会臭。」
「可怜的孩子啊,那老人死後就没了个依靠了,许是还能拿去卖成奴隶吧?」
听着村民的冷言冷语,没有一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现实且残酷,他捏紧手中的碎银,更加怨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只记忆自己一怒之下拿起了砍柴刀,强逼大夫去给秋嬷嬷看诊,而那位被自己威胁的大夫骂骂咧咧的被自己压着回家,随意的开了几帖药後便离开了。
可是最後,秋嬷嬷还是离开了他。
『孩子,人都有幸福的可能,别因为失去了就对这世界感到绝望……总有一天,你一定能再次获得幸福。』
那是秋嬷嬷最後留给他的话语,很多时候他都觉得秋嬷嬷是个很神秘厉害的人,她说得话时常不同於他人,却意外的非常具有道理,但这一次他却对秋嬷嬷的话抱了迟疑。
他的幸福,早已深埋黄泉之中。
因为自己拿刀威胁大夫的举动,让村长给知道了,在秋嬷嬷去世当日,村民不顾他新丧,将他与秋嬷嬷赶离了小农村。
他後悔起自己的冲动,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靠自己拉着拖板,将秋嬷嬷葬到与父母同在的一个山丘。
就让秋嬷嬷到九泉之下继续陪伴母后吧。
而他,终是只剩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