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宫笼罩在一片雾黑色的无声寂静里,唯独血皇的书房还有几许零星光源,隐蔽的暗室里,夜明珠昏黄的光晕映照下,微微看得清慕云嫣的倩影,她躺在君北宇夜那张玄色丝质罩单的大床上仍然沉睡,却又不安的蹙起眉头,欲望的根芽在骨髓里蓄势待发,催得她躁动难耐,她的身体虚弱需要养分,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已然抵挡不了血族最原始的渴求,她再也无法凭意志力压制那股破茧而出的贪婪本性。
她要血,她渴望那腥甜诱人的暖流灌溉。
书房,
桌案上一叠叠各朝臣的政务汇报,血皇没停下手边繁忙,为维顾百姓生计而日理万机,如此夜夜操劳却不是一般市井小民可以想像的寂寞酷刑,苍月万民福祉背负在他一人肩上。无法逃脱的沉重枷锁,牢牢禁锢,处理不完的奏摺好似在讽刺君北宇夜出世就权倾天下、万人之上。
君北宇夜手上蘸了朱砂的毛笔批完最後一本摺子,他起身步入暗室想要阖上眼,小歇片刻,算算不到三个时辰又要早朝。
才到床边,那小东西原本饱满的嘴唇乾裂,白皙的肤色若雪,此时几乎透明,显得了无生气,她睡得不安稳,正扭动娇小身躯,一脸嗜血的隐忍就要爆发。
君北宇夜迅速移动位置,床边原本他占据的空间只余留下一抹残影。
血皇扶着慕云嫣坐起,一把揽过她到自己怀里背靠着他的胸膛,祈穆今日的挑衅,倒让君北宇夜忍不住细细回想起,这五十年他与她之间的点滴。
慕云嫣七岁起跟着他久居深宫,几乎足不出太子殿,君北宇夜把他寂寞孤独的日复一日,强行烙印在慕云嫣的生命里,从此他们的命运再分不开。
宫廷里勾心斗角的日子有多难捱,体认最深刻的正是血皇。他太自私,太残忍,在慕云嫣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有意无意的勾勒谎言,让她受困於他的世界,小小人儿天真无邪,又怎麽会知道留在君北宇夜身边就是苦难的开始。下人们只当他是善变莫测的主子,孤高冷傲如一池静置千年的死水,没有哪个人能在他心底揭起一点波澜。
直到小小的她出现,他嗅到至阴之血的香味,庆幸自己弄巧成拙,找到破解封印的关键。既已侥幸拥有圣血,便只待封印破解之时,可日子一久,十年过了,二十年过了,慕云嫣依赖他信任他,血皇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杀手,更没办法狠下心放她自由。这样无止尽的孤独,对於活在血皇身边的女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三十几年前,本该夺走慕云嫣的性命,却又阴错阳差转变她为血族,解封大限又继续延拓,没了底期,乃至今日,他仍自私自利,不愿让她离开。
慕云嫣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熬过永恒漫长的千年万年,即使他沉睡於封印中永无解脱觉醒之日…。
她似乎再也抗拒不了身後浓郁血香味的蛊惑,倏地睁开杏眼,血红色的眼球煞是可怖,慕云嫣体内嗜血的本性彻底苏醒了。
慕云嫣两手抓起眼前血皇的手臂,往手腕处张口就咬。
整个苍月,放眼血族,最珍贵强大的血脉拥有者,非君北宇夜莫属。他的血液中封藏着最纯粹浩瀚的力量,那股骄傲的强势磅礡,源源不绝自喉咙流淌入慕云嫣体内,她平日对於血的克制,此刻皆尽崩溃,只有贪婪嗜血的饥渴在脑中嘶吼着驱动她吸允。
君北宇夜任由她啃咬吞咽,并不在意手腕上传来的撕裂感,修长有力的指节轻梳着她的发,细柔的发丝冰凉滑顺,他总是做这个小动作,他眷恋指尖上亲昵的触感,就像他对她浓稠丝滑的香醇血液那般迷恋,流连忘返。
慕云嫣於他而言,就像是爱不释手的小宠物,让他偶尔从这令人生厌、了无止尽的时间洪流中稍稍解脱、遗忘。
想到君北祈穆,血皇及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难道祈穆这辈子,命中注定要爱上的女人,全都在自己身边吗。
兄弟相煎,避无可避。
慕云嫣沉浸在烈酒般澎湃的血液里好半会儿,终於满足了,停止啜饮,昏昏沉沉再度睡着。君北宇夜的姆指抹去她唇边残留的血迹,搂着她平躺下,闭上眼帘缓缓入眠。他不知道,慕云嫣甘愿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还剩多少。
翌日,
日上三竿,慕云嫣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不见日的暗室里,她不知道已经接近正午了,反应有些迟缓的坐在床上发着愣。慕云嫣抱着自己的头,无助又焦急,她的记忆断片了,究竟是怎麽回到月宫里的,她一点也记不得了。最後的记忆是自己全身湿冷,牙齿打着颤从地底冰窟爬回废弃的大宅。
是不是君北祈穆对她做了什麽,那个伪君子在哪里,她慕云嫣从没在哪个人身上连续吃这麽多亏过。
慕云嫣猛然低头一看,身上衣物完好,可这套素白的飘逸衣裙却不是自己的,更不可能是君北宇夜的,想到这里,她的背脊都凉了。
百思不得其解,正要下床的慕云嫣,却瞧见暗室门忽然打开了,君北宇夜一身外出的便服,洁白底鹅黄色图腾的衣冠楚楚,衬得他的气质,矜贵秀逸却难以亲近。君北宇夜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刚睡醒的慕云嫣那慵懒蓬松,一头散乱的发。
血皇朝她伸出手,等着。
慕云嫣把细致的五指搭上他的掌心问:“陛下,我们要去哪里。”
“去见见你师父。”
“陛下知道师父在哪?”
“他再隐世,也就本皇眼里。”
慕云嫣懵了,将近十年未见师父了,她那法力登峰造极的师父,藏匿的功夫堪称绝世,小隐隐山林,大隐隐於世,师父东躲西藏,不问世事,闲云野鹤,好几回想去探望,都因为无从得知他的行踪而作罢。
要去看师父搂,慕云嫣急急披上斗篷,顾不得一脸睡意阑珊,一双圆润眼眶乐成月弯,有陛下撑腰,师父还敢像小时候那样揍她屁股不成。
血皇牵着慕云嫣一路来到月宫顶上,搂紧她,便凌空而起,扶摇直上,待到慕云嫣脚下的皇城只剩一块豆沙饼那麽大,再看不见月宫的存在了,君北宇夜才停止继续向上攀升。他们日行百里向南方飞去。
高空中极速移动,风如利刃,刮着慕云嫣吹弹可破的皮肤,她吃痛,架起结界,底下景色风光不断变换,她看的眼睛酸涩,乾脆把小脸埋进血皇胸膛,他乾净的气息微凉,包裹着她恰到好处,没多久慕云嫣又沉沉睡去。
苍月南方,是一大块看不见尽头的阴郁森林,那深绿的树木覆盖超过三分之一的沧云大陆,终年盛夏,袅无人烟,是精灵族的地盘。
太阳渐渐向西沉去,已是黄昏时分,虽然天色还不太暗,视线依然清晰,但是要不了多久,天际边夕阳隐落,将会只剩晚霞余晖,君北宇夜放慢在空中飞驰的速度,往下降去,落脚在一棵万年神木的粗大枝干上。
慕云嫣心想,一日奔波还到不了师父那儿,他老人家犯得着躲这麽远吗,当真是远在天边啊。
既来之则安之,慕云嫣环顾四周,空气清新带点湿气,他们身在万年神树一半高度的树干上,太阳照不到这里,微凉的气温很是惬意。四周除了树还是树,密密麻麻的树干与树叶包围他们,虫鸣鸟叫环绕,完全是大自然,天然纯粹的绿色世界,一点人造的景物都没有,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警戒,不过陛下在身边,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不怕。
慕云嫣往下一看,瞬间觉得头晕目眩,没想到神木比她预想得高大许多,试探性的踩了踩脚下宽敞的树干,稳固又结实,足足有三个人身这麽宽,她心里踏实多了,便伸展手脚不再那麽小心翼翼的深怕一步失足,跌落深渊。
回头,君北宇夜在她身後,已经靠着神木的主干悠哉的坐下,闭目养着神。
她脚步轻快,蹑手蹑脚到血皇身边,腰一弯,捧着肚子,可怜兮兮的说:“陛下,嫣儿饿了。”
“本皇倦了,你自力更生吧。”,血皇连眼睛懒得张开,打算袖手旁观她怎麽自个儿野外求生。
慕云嫣听了委屈的皱起小巧玲珑的鼻头,认命幻移,来到神木树下。
森林里更是阴凉舒畅,浓密的树叶覆盖在上头,偶有阳光穿过层层遮掩洒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视线范围内都是植物和花草,偶尔小动物惊觉有外来者的动静,在草丛花朵间窸窸窣窣的逃窜。慕云嫣沿着空气中湿气的来源找到一条小河流,她勾勾手指,三条鱼用力摆动鱼尾巴弹跳上岸,不费吹灰之力。
慕云嫣捧着那三条活蹦乱跳的肥鱼回到神木下,又顺手摘了一些深棕色的野菇。她愣愣的看着闪闪发光的鱼鳞,头皮发麻,从小养尊处优还真不知道生鱼怎麽变成熟食。慕云嫣叹口气,堆起四周散落的树枝,又捡了一些枯叶,打个响指燃起火堆,自己席地而坐,亲力亲为用冰刃仔细刮去鱼鳞,接着烤起油脂饱满的大鱼和看来新鲜软嫩的野菇。
等到烤鱼的外观看起来熟的像样,她也已经满头大汗,慕云嫣在小河边洗了乾净的大片树叶包裹油香四溢的肥鱼和野菇,来来回回忙乎一个时辰,终於备妥血皇的晚膳,身形一幻又回到君北宇夜身边。
血皇也嗅到食物的香味,缓缓张眼,慕云嫣蓬头垢面,香汗淋漓,好不狼狈。後宫还没有哪位娘娘,在他面前这样灰头土脸过。
她此生第一次看到君北宇夜真的发自内心笑了,而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或是伴随着腥风血雨的怒极反笑。慕云嫣十九岁成年以後,就再也没有目瞪口呆看着血皇俊美无疆的面容,忘了阖上嘴巴。
君北宇夜的紫眸里一地碎银细洒下,心情极好,苍白魅惑的他隐身於黑暗中就像是森林里的正主儿—精灵王。他优雅俐落,迅速解决两条烤的香滋滋的肥鱼,慕云嫣慢斯条理挑着鱼刺,却不见血皇碰那几颗美味多汁的野菇。
“陛下,不喜欢吃菇?”
君北宇夜好整以暇瞥了一眼那几颗菇,不怀好意的笑了,语带一丝消遣趣味:“那菇也毒不死你,你想就吃吧。”
慕云嫣一张瓜子脸刷地都红通了,她摸摸鼻子伸手把那几颗看似无辜的野菇往下抛去。白费她一番功夫,烤的外香内软。
她弄得一身脏兮兮满是鱼腥味,君北宇夜的身上却还是清新好闻的凛冽气味,慕云嫣趁着血皇在神树顶观星象时,偷偷摸摸溜到清澈冰凉的小河里好好清洗一番,一身脏衣服都脱下来洗了晾在树下烤着火,自己只着内衫。
“嫣儿,上来,有话问你。”,耳边传来君北宇夜呢喃般的唤。
她出现在血皇身後,君北宇夜没有转过身来,仍然望着前方无垠的黑夜。
“在倾蔚可曾发生什麽事,祈穆变了。”,血皇意谓不明。
她想起君北祈穆护着自己,一掌击退人鲛的海将扬澜。
“是世子送我回的月宫吗?”,慕云嫣反问,怯声细语。
“他抱着你,从瑾王府一路到本皇的面前。”,那飘渺低语彷佛从深谷浮出,听来遥远不可及。她抓不到,构不着。
“嫣儿不明白,世子拿我跟陛下交换什麽条件了?”,慕云嫣听见自己的嗓音传来颤栗,她的潜意识似乎想通了什麽,拉着警报,扯开喉咙尖声大叫,慌张的四处乱跑。
“他要你。”,君北宇夜不愿她逃避事实,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