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灵魂骚动 — 27

去CRT校庆的灵感让我敲定了棒球帽的编曲,全曲用木吉他清弹伴奏,只在塞林格的部分照我之前的想法使用了较丰富的电音,而本来还在纠结的塞林格所写部分的版权和署名问题也迎刃而解。

那天从校庆回来的路上我委婉地问他请他作曲的费用大概是多少,塞林格说:“我是拿版税分成的。”

“那要是不商用的免费歌曲呢?”

他看我一眼,说:“那当然就不要钱了。”

我开着车心里挺开心,这路行得通,又问:“林赛哥,你出道前用过别的艺名吗?”

塞林格说:“高中组乐队的时候用过一个很中二的名字。”

“什麽名字?”

“非要知道?”

也对,都说了很中二了,我以前叫自己“隼人”的黑历史也一点儿不想让人知道:“没,就随口问问。”

车里又一阵安静,我心想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巴哈姆特。”

他这麽突然就说了,前面又突然是分岔路,我打方向盘的手都有点应接不暇,绕过转盘,忙说:“是龙的名字啊!这名字很适合你啊,西方神话里的龙都是邪恶的吧,但是巴哈姆特那麽强大却是善龙之王,很酷的名字,一点都不中二。”

“我是不是说我那时叫开膛手杰克你也能找一堆理由来夸我?”

这话说得很克制了,是分分锺可以吐槽你但分分锺给你面子的那种,我回放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特别像拍马屁的小弟没拍到位,被混世魔王学长嫌弃了,还得给自己找理由:“呃,因为我也喜欢巴哈姆特,还想过以後要养一条德牧,就叫它巴哈姆……特……”

完了,我简直对口拙的自己目瞪口呆!车厢里的氛围登时被我搞得尴尬得不行……

我闭上嘴专心开车,偷瞄一眼塞林格,他胳膊搭着车窗,嘴角有浅浅的弧度,心情似乎还不错。

我希望这首歌做出来能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没打算直接问他,还好他也没问我为什麽问这些。只是离他说想用这首歌做手机铃声已经过去那麽久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不知这个惊喜还有没有效。

回家後我查看了一下LOTUS的行程,一周後要上一个访谈节目,趁这几天我联系了以前常约的录音室,录音室的主人Ray大我两岁,大学毕业後乐队解散,他就自己砸锅卖铁地做了这个录音室。

我问他最近怎麽样,他说:“老样子咯,你晓得吧,做录音这一行真的能见证这个圈子的残酷,好多面孔来过几次就再也不会来了,我挺希望他们是往高处走了,我这个小录音室满足不了他们了,但是往往他们都是走了,你还能来照顾我生意我真的蛮意外的。”说着拍拍我的肩,“朋友,什麽时候你不用来我这儿了我会很高兴的。”

我打开吉他包取出电吉他,笑着说好啊我努力往高处走。

自然不会有那一天的,除非发生奇迹,但是我现在这样也很好,虽然不在梦想的中心,但是紧挨着他。

既然也不打算商用了,我俩对录制的水平就没有要求得特别高,录得很享受,木吉他清弹清唱Take了两遍就完成了,只有塞林格的Bridge部分比较花功夫,虽然电吉他和贝斯的段落不多,我还是不想将就,全都自己弹了,就鼓的部分用了合成器。

“好听!”Ray双手叉在脑後,感慨地说,“想起我以前玩乐队的时候,那时候真好啊,摇滚真好啊……”说着忽然就低头往眼睛上一抹,“哎呀我其实不想说你的歌把弄哭了的,你要负责啊!”

我笑着敲了下玻璃,以为他在开玩笑,等人眼睛擡起来,竟然真的红了。

这麽个大老爷们突然红了眼圈,我反而有点措手不及,心情很复杂,觉得这歌是写对了吧,但也有点心疼,心疼所有一旦拿起就放不下的人。

走出棚子时Ray问我:“耳朵不舒服吗?看你录的时候一直在揉?”

我说因为好久没戴耳机录音了。

“这个巴哈姆特是谁啊?”Ray好奇地问,“Bridge是他写的?”

“嗯,我偶像。”

“你偶像不是塞林格吗?”

“是啊。”我背上乐器包,“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Ray送我到门口,忽然又喊住我:“迟南,你还会继续来我这里录音吗?”

我回头,想开玩笑说你不是刚刚还让我别来了吗,但看见他站在那扇窄门前,那样郑重。

“会,”我说,“只要你这儿还开着。”

如果有一天我不来了,也不意味着我放弃了,只是没办法来了。

“嗯,”他说,“我真的不想整天录那些垃圾广告曲和口水歌了,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听你唱歌,你唱歌的时候像换了个人,巨帅,巨发光,巨有能量!咱们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我也可以给你当鼓手的!”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交换了半个拥抱。我根本没有那麽好,巨帅,巨发光,巨有能量的,是我们心中摇滚的模样。

来给我做鼓手这话讲出来就跟告白似的,虽然这话来得已经有点晚了,但是永远好过没有,虽然认识得有点晚,但好过从来不认识。

回家自己混完音,两天後怀着忐忑和期待将曲子上传到了网上,作曲和作词那儿写上了“Bahamut”。没有写塞林格的名字,但是相信他会理解,我不想借他炒作,也不希望因为他私下给我写了歌,而让公司和许章再找他麻烦。

第二天就要录访谈了,上午我去接塞林格,刚开门就听见张姐的声音,她说:“换手机铃了啊?”

我赶忙收回了推门的手,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麽,听见塞林格从楼上走下来,“嗯”了一声。

“这唱歌的声音听着好像小南啊?”

“就是小南。”塞林格说。

张姐的声音听起来更惊讶了:“啊?他还专门录歌给你当手机铃声啊?”

张姐知道我学音乐,但并不知道我也唱歌,在她的印象里大概只有歌手的歌才会有手机铃声下载吧,所以才会这麽问,但这麽问出来听着着实有点难为情。

塞林格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说:“这麽说也没错。”

“嘿呀,你们音乐人还能这麽玩啊!”张姐说,“本来我还想问这是什麽歌呢,也想拿来当手机铃的,既然他是专门唱给你的就没办法了,不过哦……”

“不过什麽?”

“要是小南打电话给你,听起来会不会有一种他先给你唱了首歌再和你说话的感觉啊?这样哪怕是坏消息你也会原谅他吧,哈哈没想到那孩子还挺狡猾的~~”

塞林格笑了笑。

我轻轻带上了门,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再听下去可能心脏要过载了。

一个人去了楼梯间,塞林格最後那一笑轻得像一片羽毛,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笑过,还是只是我的幻想。

打开了音乐网,歌曲下已经有很多留言,顺着留言划下来,但一条都读不进去,只是不断想象塞林格在听到这首歌时的心情,他会喜欢吗,能在心里打几分?Bridge的编排会觉得惊喜吗?看到“Bahamut”会不会会心一笑?

越想要平静越无法平静,望着天花板,只要一想到他竟然第一时间下载了歌曲,第一时间设置成了手机铃声,心里就压抑不住那种中二少年的蠢动,说要做手机铃声二话不说就做了!而且到底是有多经常刷我的音乐首页啊!

想掀开头顶的天花板,跑上天台,望着脚下的大地什麽都不说,就笑。

征服世界的傻笑。

下午去CBC电视台录访谈节目《乖乖听你说》,节目很新,但形式很新颖,与普通的主持人和嘉宾聊人生不同,节目中有一个陪聊团,会邀请与嘉宾来自同一个领域的专业人士参与访谈和聊天环节。

这一次LOTUS上节目,坐镇陪聊团的全是音乐界人士,有音乐制作人、词曲作者、音乐网站创办人,有几位论资历甚至算得上是LOTUS的前辈。主持人毫不谦虚地说今天的陪聊团是我们节目最豪华的阵容。连笑笑听完介绍都说我的妈呀,我天团面子好大!

也侧面证明许章哥真的很用心在给LOTUS挑通告吧。

节目一开始,为了引出嘉宾还特意播放了一段VCR,VCR是LOTUS的歌迷後援会自发录制後发给电视台的,来自五湖四海的粉丝在视频中为LOTUS应援,其中有个女粉丝还带了自家的哈士奇出境,狗狗很乖地蹲在一旁,女粉丝说“塞林格握手手”,狗狗就听话地把爪子搭在女孩手上,主人和狗一起面向镜头:

“LOTUS加油,塞林格加油!”“汪!汪!”

季诗直接笑趴在塞林格背上:“好宽阔的狗背哟~~”

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几位出镜的粉丝被邀请到了现场,其中就有哈士奇的女主人,请上台以後男主持好奇地问:“为什麽要给一条狗取爱豆的名字啊?你们女生的逻辑我真的不懂!”

女粉丝很无辜地说因为我很喜欢他啊!

“那塞林格你和人家握个手手嘛~~”女主持忽然用撒娇的语气说。

台下观衆都跟着起哄,要看握手手。

塞林格便起身和女粉丝握了手,女主持却忽然说:“塞林格你先别放,”然後问羞涩的女孩,“觉得手感怎麽样?”

女孩对着话筒小声说:“……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要一样还能好?!”女主持妙语连珠,逗得台下笑声一片。

“就很大,很暖和……”女粉丝擡头瞄了一眼塞林格,搜肠刮肚地说,“好像掌纹有点深,手指上有厚茧……”

塞林格就看着她,她好像说不下去了,女主持突然拍塞林格:“够了啦你还要握多久!人家想不出来了!”

塞林格问女孩:“没有了吗?”

女粉丝红着脸点点头。

塞林格才松开了手,他松得很慢,礼貌而温柔。

粉丝们都下台後,男主持问塞林格:“把你的名字安狗身上,你会生气吗?”

塞林格说没关系,阿岚立刻接道:“别是泰迪就行!”

旁边的天团主唱又发出了魔性的笑声,别人都在笑的时候塞林格就静静地坐那儿摩挲着手指。

轻松的开场後就正式进入谈话环节了,看得出来石头哥和配聊团聊得很尽兴,大家都在畅所欲言,只除了塞林格,队友发言时他就看着队友,真就是看,有时看人家头发,有时盯人家手……

女主持忍无可忍叫了他的名字:“那边那位先生,你倒是吭声啊!虽然你就这麽坐这儿静静地散发荷尔蒙就很好了,但我们还是想听你说话啊!”

塞林格说话筒不在我手里啊,女主持立刻说给他给他都给他!

石头哥和李想从善如流地把话筒递到塞林格嘴边,女主持自己也站起来,走过去把麦往他嘴前一送:“够多了吧!”

台下观衆笑得前仰後合,塞林格在三只话筒中擡头问女主持:“说什麽啊?”

看眼神他是真不知道,女主持叉着腰很无奈:“啊好想打人但是你们又不会让我打他,塞林格你到底听我们聊天没有啊?!”

塞林格问旁边的李想:“聊的什麽?”

女主持:“不准告诉他!”

队长只好爱莫能助地耸耸肩,塞林格就看向台下粉丝,希望能被支招,女主持反应比他更快,指着粉丝说你们要是告诉他了他後面就接着走神完全不理你们的懂吗?!

粉丝们只好闭了嘴,有女粉丝很过意不去地喊了声:“塞林格对不起!”

塞林格就这麽一个人被三只话筒戳着,无可奈何地环视全场,他视线移过来时我赶紧悄悄指了指他背後的大屏幕。

沙发上的塞林格就拿过一只麦,转身看向身後的大屏幕,说,在聊这个啊。

女主持大喊:“谁!谁出卖了我们?!”

阿岚说还能有谁,就——

塞林格隔着一个李想从背後拍了一把阿岚的肩膀,阿岚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看向塞林格,又投降般看向女主持:“不行我真的好怕他呀……”

除了这样的小插曲,谈话内容也很有意思,然而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麽地聊到了音乐圈的现状,陪聊团里的曲向波老师忍不住痛批起选秀节目来。

“现在搞音乐的很少再像我们这批人一样,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往上走了,选秀节目一多,一个个都想着一夜爆红,我有时候在好几个选秀节目都能看到同样的面孔,让人特别无语。我今天就地图炮一下,凡是参加选秀的,没一个心态不浮躁的,注定做不出什麽好音乐。”

曲向波老师在音乐界资历老作品多,更以说话耿直闻名,他敢在靠选秀节目博收视的CBC这麽说,主持人都没好直接反驳,只有女主持委婉地说了句:“拜托老师你给我们留点面子啊,楼上就在录选秀节目呢!”

“留什麽面子,反正不也要剪掉的吗,坐在这里的人有选秀出来的吗?LOTUS是选秀出来的吗?”

队长和季诗他们都在摇头,石头哥头摇得不明显,但表情若有所思。

“真正有两把刷子的人用得着上赶着参加选秀吗?这道理不是很明显?”

这里唯一参加过选秀的就只有我吧,虽然知道曲向波老师不是在特指谁,也不可能特指谁,但还是会有种无形的难堪。因为他是权威的代表,他的话自带真理滤镜,会让人忍不住反思自己。我确实想去更大的舞台,想被更多人听见,是不是真的就那麽浮躁?我又想起董佳,选秀节目的确充满让人无能为力的黑幕,为什麽明知道还要去参加?那些从未怀疑过的东西,因为这个人掷地有声的抨击,好像也在动摇。

这种感觉很不好,是那种你想反驳,但你知道自己一点资格都没有,拿什麽反驳的挫败感。

陪聊团的各位也纷纷附和:

“曲老师来握个手,不管别人怎麽看,我是打心里看不起选秀的,成功了的没一个是靠真本事,失败了的根本就没真本事,就算是有点本事,参加完那种选秀心态也变了,他就不会再沈下来做音乐,而是指着这些捷径了,那才是特别可惜,选秀节目就是个名利场,真安心做音乐该离那种地方越远越好。”

“选秀出来的只能叫明星,不能叫音乐人,这个确实是有区别的。”

台上一直沈默的塞林格忽然沈了口气:“听不下去了。”石头哥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话筒就被塞林拿了过去,“选秀就是比赛,有些人让比赛变成了现在的选秀,但参加比赛的人何罪之有,什麽叫参加了选秀心态就变了,你们也是音乐人,你们是对自己的坚持多没信心?”

不只我吃惊,连主持人和石头哥都很吃惊,他敢这样直接了当地反驳曲向波。

曲向波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头:“你这麽想说明你很天真,音乐人也是凡人,什麽叫凡人?凡人就是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人,音乐人没有你想的那麽心如金石,能耐得住寂寞是因为知道人性的弱点,所以回避那些不好的影响,”他敲着桌子说,“你非要往染缸里跳,你能独善其身吗?就说说你们吧,组摇滚乐队当初的初心,现在是不是也有一点不一样了?会去参加选秀的人说穿了,就是耐不住寂寞,看别人红了眼红而已,参加选秀後你还指望谁能保持做音乐的初心,我告诉你,没有了。”说着他放下话筒,手臂交叉,“不接受反驳。”

那是权威拒绝你再发言的姿态,我也看见石头哥朝塞林格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

塞林格身子前倾,将石头哥的眼神甩在了身後:“好,那我不反驳,下面的话我只说给选秀没成功,但是依然在坚持做音乐,比谁都耐得住寂寞的人听,只要你足够有才华,足够热爱,足够坚持,你就有权让选秀成为你的舞台,值得被更多人听见,值得一夜爆红,你参加选秀的决定没有错,正因为有了你选秀才有了那麽一丝丝价值,有些人龟缩在安逸窝里,不见识名利场的无情和残酷,并没有资格谈所谓坚持,见识过的你才有资格,经历过这些你会更明白自己坚守的是什麽,因为你感染了病毒,挺了过来,你有了抗体,你才是更宝贵的存在。所以没必要因为并不了解你的人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己。我不想看到这样。”

塞林格忽然说那麽多话,全场观衆都很安静地听着。

说这些话时他没有看曲向波,他看着台下,看着镜头,仿佛又越过镜头看着我,我知道这些话,至少有一大部分,是说给我听的。

——所以没必要因为并不了解你的人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己。

——我不想看到这样。

可我没有你说的那麽好,林赛哥,我还配不上你今天说的话,我还会因为别人的话动摇,还会需要我的偶像像神明一样来拯救我,但我会努力让将来的自己配得上你说的话。

演播厅里响起了掌声,竟然是曲向波:“搞摇滚的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个臭脾气啊。虽然我认为你说的这种人不存在,但是我也希望存在。”

海哥捏了一把我的手臂,眼睛都在发光:“他在维护你!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换我我就冲上去直接扑倒了!”

我看着塞林格,情不自禁地点头,没错想扑倒,不对是想拥抱!世界上怎麽会有这样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我向往的样子。

笑笑倒在海哥身上,我不行了,好帅啊……我也好希望我家主子以後上节目聊到吃货的时候能维护一下我……

那天《舞动天下》也在这边录制,录制现场就在楼上,比我们结束得早,有一些选手就来看了LOTUS的访谈,我在门边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董佳也看见了我,笑容仿佛看见故人,她脸上画着比赛时的妆,眼睛上都是亮闪闪的粉,妆容之下已经瞧不见当天的憔悴。

我问她比赛得怎样,她说今天过後她就不会再来了。

我好像也猜到了,像看见那天被淘汰的自己,想起那天在地下车库的事,甚至感觉比那更糟。

“没事,”还没等我想到安慰她的话,她就自己说起来,“也许就是我跳得不够好。”

“你跳得很好,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麽想。”我说,“虽然我怎麽想似乎不重要,但是……”

“不,你这麽说我很开心,”她眼睛上的妆一下就花了,“我就是难过,为什麽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比赛了那麽久,不知道是为什麽,这个舞台看起来很闪亮,但是背後完全是另一个样子,没有人喜欢我,甚至比赛结束了也没人给我一个拥抱……”

这个时候除了给她一个拥抱,我也帮不了她什麽,虽然只是个礼节性的拥抱,也让我发现原来在舞台上充满力量和爆发力的舞蹈,其实来自如此瘦小的身躯。放开时董佳破涕为笑,说:“谢谢,真的觉得好多了……”

可能她经受了很多,也许她来这座城市的时间比我还长,而这是走得最远最艰难的一次,所以才会哭成这样,让人觉得她似乎就要放弃了,可是至少她还有实现梦想的机会,这只是挫折,不是失败,就算是失败,也不是不可以重头再来。

“我真的很喜欢你跳的黑天鹅,那天还给你投票了,”我说,“以前从来都不会想要给哪个选手投票,你是第一个,别放弃啊。”

别这样就放弃啊。

我不是董佳的偶像,又不懂舞蹈,我的话能给她的支持,可能只有当初塞林格给我的亿万分之一,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能让她鼓起勇气,不说都是种遗憾。

“谢谢。”董佳这声谢谢说得意味良多,说完她看向舞台的方向,“我听说LOTUS在这边录节目,就想来再当面和他道个谢。”

那天送她回去,虽然下车时对我一叠声地道了很久的谢,但是真正该感谢的对象那时坐在车上,并没有直接接收她的谢意。

我说那你再等等吧,快录完了。

台上的塞林格好像又在发呆,女主持叫了他两声他才听见,回神说:“又要说什麽?”

逮住这个人发呆的瞬间就能换来全场开心的一笑,屡试不爽。

女主持感慨着:“我的妈呀塞林格你怎麽这麽会走神啊?”

四十分锺後节目终于录完了,我带董佳去了休息间,让她等在门外。

屋子里其他人都在聊天,塞林格一个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林赛哥,你现在有时间吗?”

他没擡头,只低着头说干什麽?

我说有人想来和你说声谢谢。

石头哥朝我这边看过来,仿佛有些警惕似地,问:“什麽人啊?”

我顿时有点支吾,塞林格站起来,说走吧。

董佳看见走出来的塞林格仿佛格外不好意思,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就是想来说声谢谢,上次真的太感谢了。

塞林格说不客气,这是舞蹈时的妆吗?

董佳点头:“我怕你们提前走了,还没来得及卸妆。”

塞林格说很漂亮。

董佳有些脸红:“刚刚有点激动就哭花了……”

塞林格说还是很漂亮。

我觉得他不该说这句话,但显然塞林格没有这种自觉,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会对女生産生怎样的影响。哪怕他说得面无表情全然无心,人们也只会觉得他话中有话。

乐队的大家走出来,石头哥用怪异的目光瞅着塞林格和董佳,又怪罪地看了我一眼,董佳连忙鞠了一躬,匆匆离去。

石头哥问塞林格:“谁啊?”

塞林格说一个女粉丝。

“一个女粉丝能化成那样的妆来见你?一个女粉丝你助理能让你单独见她?”

石头哥眼光一扫过来,我就仿佛泰山压顶。

“石头,”塞林格说,“人都走了。”

那天坐保姆车回去塞林格好像很困似的,上车就睡了,到他家楼下时我回头喊他他都没反应,只好拍了拍他:“林赛哥?”

他靠着车窗,就这麽睁开眼看着我,可能是真的太困了,眼睛看着都有点红,我说该下车了。

他起身一言不发猫着背下了车,我和他一道下了车,保姆车会直接开回公司。

塞林格回头问我你怎麽回去。

我说坐地铁,一看时间,马上就要收班了:“林赛哥那我先走了!”

冲下扶梯时就听见最後一班的广播在催促了,飞快地打了卡过了闸口,还是晚了一步。列车呼啸而去,整个地铁站就我一个人被扔下,只得慢吞吞地又掉头上了楼,出地铁站时忽然想到平时下个楼梯都觉得脚下不稳,刚刚跑那麽快居然没有摔倒,哈……

“笑什麽啊?”

听见塞林格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擡头,他就站在地铁站入口,竖着毛领夹克的大翻领,居高临下问我。

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扶梯:“林赛哥,你还没走啊?”

他拎了一串车钥匙给我:“开我的车回去。”

我感动得不行:“不用……”

“反正明天也要来接我。”

那眼神就是不许再说了,我只好和他去了地下车库,回想起来有点好奇:“林赛哥,你怎麽知道我赶不上地铁的?”

“我不知道。”

“那你还站那儿等我?”

“就赌赌看。”

我心想果然:“好像每次你都赌得赢。”

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也不是每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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