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国家间国力经济上的相较劲与帝国主义的相抗衡,使得廿世纪初的国际情势战云密布。期间大大小小的经济利益纵合连横及对抗造成国际情势紧张,殖民地问题方面更存在相当尖锐的冲突,为此,帝国主义国家互相倾轧又相互勾结,各个摩拳擦掌,整兵备战,战争不只一次几乎一触即发。
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在波希米亚的塞拉耶佛遇刺死亡事件,顿成引发欧陆全面战争的导火线。其後之国际情势愈益急转直下,德国军国主义气焰旺盛,一再挑起战事,随着法国、英国相继对德国宣战,俄国加入,世界大战於焉揭幕。
正当欧洲各大国家仍勉力维持风雨飘摇的表面和平主义,普利耶家人早已接受政界友人建议,於1914年仲春季节迁居中立国瑞士,以避免战争触发後所带来的生活剧变。
早在前两年,普利耶家人已拟妥移民美国的计画,所订轮船正是沉於北冰洋的豪华游轮『铁达尼号』当时非但购妥船票,连家当都已收拾送往『铁达尼号』将停靠的港口瑟堡。孰料,临出国前,雷恩不慎蒙受风寒而卧病,为避免肺疾复发,经医生诊断评估并建议延缓出国时程;普利耶夫妇基於爱子身体状况不适长程行旅的保守考量,听从医生意见,暂搁移民计画。几天後的4月16日,那艘首次出航且号称永不沉没的超级豪华大客轮『铁达尼号』於行经北大西洋时不幸擦撞浮冰而致没入洋底的号外消息传来,普利耶夫妇只觉幸运非常,竟为儿子的突发疾病让他们逃过一劫。而监於『铁达尼号』的意外事件,夫妇俩打消移民新大陆念头,另行择地。几经讨论,决定避居瑞士境内的洛桑。
弗兰索瓦当时的巡回独奏事业已在中、西欧陆各国初步奠基,其轻灵唯美风格颇获好评,尤其萧邦及舒伯特、舒曼钢琴作品演奏最为人称道。迁居洛桑後,在当地音乐学院继续深造以备日後从事音乐教育工作。毕竟体质不良,无法长期负荷易使体力透支的巡回演奏事业。
普利耶家的私宅附近,住有一名执业五年左右的年轻医师,乃德裔瑞士人,名唤鲁道夫.史奈德。这年轻医生不只研究正统医学,也钻研古老传统草药医疗术,更是个道地素食主义者,讲究清淡蔬果原味,食用谷类烹调品。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素食主义者,这名约莫卅岁的年轻男子却高身体匀,斯文顺眼的相貌光滑红润,精神饱满,戴付圆眼镜。
由於两方住的近,普利耶家人的疑难杂症便悉数委由史奈德先生处理。
自获悉弗兰索瓦个人病史,为彻底改善其羸弱体质,这名年轻医生力劝这家人应渐次改变传统饮食习惯,换成自然果蔬原味餐食杂以豆谷类烹调食物,以利病人身体调养,进而逐步强化抵御疾病的自体防卫机能。起先,普利耶夫妇对此论调抱持怀疑态度,意愿不强。弗兰索瓦却不排斥如是建议,横竖食量少,肠胃功能不彰,茹素并无不妥。於是要求仆人按照史奈德医师所拟食谱为他准备三餐。经过一段适应期,惯於清淡食物的弗兰索瓦反而不爱碰荤食,除非出门在外不便,大多摄取天然蔬果类食品。半年後,弗兰索瓦的体质果然改善不少,向前的易於倦怠疲态已不复见,甚而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早在认识这家人之前,史奈德医师於一次出诊後的返家途中,正要经过这户人家的庭园矮篱,恰巧遭遇驾车返家的弗兰索瓦。向来过着修士般寡欲生活的史奈德医师乍见戴付墨镜的年轻驾驶者,竟因之惊为天人,双眼被那优美身影吸引去,视线跟随美人转往新户人家的屋宇,方知是新邻居。直到那户人家探知其医生身分,遣人前来请托看诊,才得以正式接触普利耶家人,而病人正是形影根植心田之年轻净美的弗兰索瓦,对他而言,这无非是个好差事。当知悉其钢琴家身分,心下更是涌溢崇拜仰慕之情,然内敛之故,仅止於礼敬而未奢求其它。尔後,两方来往益密,史奈德医师自然成为普利耶家的家庭医生,凡这家子大小疾恙悉由其负责诊治。
普利耶夫妇都是明眼人,对於儿子的仰慕者业已见多,史奈德医师即便不明言,他们也知晓他对弗兰索瓦的莫名好感是怎麽回事。弗兰索瓦的女性容貌与文细体型向来吸引这类人的注目,反不受年轻女性青睐,这很可以理解。尤其那些高身体大的男子最易产生意欲护惜弗兰索瓦的心情,那个班哲明.伍德兹就是个明显例子,目前的史奈德医师则是另例。仔细观来,史奈德医师敦恳稳重的质性很值得信赖,应是照顾爱子下半辈子的最佳人选,其内敛态度也合适儿子的清净性。唯弗兰索瓦的心思令人费解,尽管言明已切断与伍德兹间的情感关系,却不见对伍德兹以外之其他仰慕者的示意有所回应。指上戒环与闲暇时写生绘画中必入一酷似伍德兹背影的卷发男子,或可陈明他对旧日恋人的眷念情怀即若处於时空区隔下仍然浓存。
自奥匈帝国1914年7月27日对塞尔维亚宣战始,先後被牵连进来的国家计有俄国、德国、比利时、法国、英国、土耳其、义大利、葡萄牙、日本、保加利亚等国家。始终保持中立态度的只有西班牙及北欧、中欧的小国家。
战事在欧洲地域上大肆延漫卷席,形成协约国与同盟国两大阵营间的对立相抗,即以英国、法国、俄国、比利时、日本为一方的协约国和以德国、奥匈帝国、土耳其、保加利亚等国为另一方的同盟国,期间双方势力消长迭见。就总体战力,以德军的战斗力及气焰在大战初期最为炽盛。
战争初期蒙斯一役的失败,点出英法两国在边境战役中不堪一击的现实,德军则呈长驱直入之势。人们普遍感觉到,战事短期内结束的可能性已大大地减低。马恩河会战,英法联军的首次进攻战役,以德军的撤退告终。此役後,德国与英、法联军进行了一系列会战,使得战线不断向大海延伸。战线的僵持让大规模的运动战进入相持阶段,战期被迫无限延长。兵士前线人员损失日增,伊普雷一役即让英国远征军五分之四的官兵惨烈牺牲,整个西线战局却无重大进展。协约国远征达达尼尔海峡计划亦因残酷现实,惨遭失败而以全面撤退告终。
1915年起,英国开始实施更大规模的徵兵计画,凡五十一岁以下体健男子均被强制徵召。班於斯年被徵调入陆军航空队;亨利入通讯兵团而为幕僚人员之一;舒儿则因晋身伯爵,在上无父祖、於下无子嗣且为家产管理人的特殊条件下,免受徵召入伍,仅在战争初期被授予荣誉军职,最多就是作些劳军活动罢了。
入飞行队的班,经过几多星期的密集训练,即随其他中队成员被派驻法国境内前线接续空中忏敌任务。确定派赴法国後的期待以及到达目的地时的激动心境,踏上心爱人的所在国度,彷佛来到这片土地便能和他更加靠近似地。
空中攻击行动一波接一波,经过数日休息适应,班所处之空军小队受令起飞迎击敌军,终得凌空与德军进行空中争战。双方短兵相接,厮杀的你死我活。班的运气不错,宰掉一架敌机後,还能安返地面,多数队员却不幸为国捐躯了。腾空以前,大家还是友好同袍,基於共患难情操而结合在一起,一次出击後,从此天人乖隔,令人不胜唏嘘。战争!是种零和游戏,敌对两方捉对厮杀,不是你存即为我亡,现实而残酷;不过,大凡世事总有例外,军官将领和手下兵士的心态多少不相同,将领永远希望敌军死伤愈多愈好,兵士却常为自身打算而倾向『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囚犯困境策略。於是战争初期的耶诞节,便有所谓英军与德军在无人地带一起喝酒及暂时往来之现象。
战事旷时日长,後方不断补进新弟兄,如同前批人当初遭遇,共同为国家意志服务,即使心知可能因此献上可贵生命,也得为国家、为亲人、为自己拼命搏斗,而把自己的生命交由『机会』去决定。不幸的是,大凡进入陆军航空队的飞行员可谓一群待宰羔羊,其空战生命时数通常以星期计,只有少数幸运儿能活过这场战争。
进行空中战役以来,敌我两方的战机机种即不断研发改良推陈出新,尽管未必达到所要求的科技水准,空军人员也常陷於机体似乎随时解体的威胁之中。双方不仅在战力上一比高下,更在军备武器上卯足全劲竞赛,而两方也各擅胜场,有领先有落後。战事初期曾经出现过的携弹式武力飞行船,因为体积庞大易於发见踪迹,未几便被迫退役。而有「陆战之王」称谓的坦克,则首次见於1916年索姆河战役,但数量有限,不仅笨重,技术装备也很差。
多次空中缠斗的经验累积下,屡能平安返地的班因之晋级小队长以带领手下新旧队员迎击敌军,当初同批前来的弟兄则早已折损殆尽。然而幸运之神并未持续眷顾他,一次空中任务里,班因自信满满又为猎杀一架敌机後的痛快感遮蔽机警反应,竟未能发觉自己已被另架敌机给盯上,待及警觉到背後危机时,已然来不及闪离,座机被连续几发子弹射中尾翼及机身,甚至一发子弹~咻!~的一声清清楚楚地划过耳畔。眼见油料外漏,飞机失去动力继而失控,机身严重失衡倾斜,危急存亡之际,班紧抓安全带,准备机体坠地前,抓住千钧一发的有限时机解带逃生。而事实上,他是在座机坠地之後的强大反弹力道给抛出机体之外的。坠机地点在一处田野庄园附近,班虽完身脱离坠毁的战机,但跌断腿的要命钜痛及躯体瘀剉伤教他昏死了过去。醒转时,已然躺卧洁净床铺上,一旁且坐个阅读小书之质容净静的美丽女子。如此严重伤势让他在农庄里度过大半战期,并能在期间重新探索『生命』这重大议题。
1916年,英法在西线发动更大规模的战役,德国亦决心打场突破战,斯年便成了「血腥屠杀」一年。法国以四十六万优秀勇敢的战士鲜血换得凡尔登战役的胜利;英国人则在索姆河担当主攻任务,发动一场持续四个月之久且惨烈程度更甚凡尔登战役的索姆河战役。此二役让三国损失惨重,却也显示出协约国的後备兵力与经济潜力的优势,德国则因损失八十万精锐部队而露出後劲不足的疲态。同年,英德在大西洋北海地区的日德兰海面上,进行一场殊死较量,即日德兰海战,英国在此役中虽损伤较德国更甚,但却让德国海军自此再无法有所作为而实现了它封锁围困德国的目的。
1917年,法国因战事挫败连连,国内失败主义流行,西线重担落於英军肩上,四季激战不绝。英军先後对德国兴登堡防线发动梅西纳岭战役、第三次伊普雷战役和康布雷战役,因之损失数十万兵员。
大西洋对岸的美利坚共和国1917年4月结束中立状态,对德国宣战并派遣军队进驻欧洲。一向人数最少的陆军航空队人员就同其它兵种一般,亦新添进许多美国军兵。1917年同时也是俄国政变的一年,东线更随着俄国政权转移而崩溃。由於布尔什维克当局的处理战事方式不为协约国欢迎,协约国开始干涉俄国,意欲逼使俄国再次参战,共同对付同盟国。1918年,远东的日本国派军登上西伯利亚。
美国的参战与俄国的休战,使人在黑暗中瞥见一丝曙光。
1918年3月下旬,德国发起『米歇尔行动』,在冲破协约国的一道道防线後,直逼马恩河畔,遭遇美国远征军的奋力阻击。同年7月,协约国开始绝地大反攻,并於同年9月28日突破德国兴登堡防线。随着保加利亚和土耳其的停战投降,德国被迫对现实妥协。
1918年11月11日11时,欧洲正式宣布停战。尽管其他地区仍持续零星战役,但主要的西欧国家在康白尼签署停战协定後,随即宣布中止战事。然後着手筹备和平会议,用以商讨战败国的赔偿责任、疆界与殖民地问题,最後正式於1919年1月18日在巴黎召开和平会议,史称『巴黎合会』。经过英、法、美三大强权之间一连串的讨价还价与战败国德国的沉默,同年5月通过凡尔赛和约,而签订仪式则於1919年6月28日下午3时,假凡尔赛宫镜厅举行。
战争後期,美国对德宣战後,派遣150万名美国士兵前往法境协助作战。其中来自堪萨斯州的兵士不知不觉中为欧陆带入『流行性感冒』病毒,造成英、法士兵,甚至德军都遭受感染。流行病势愈扩愈大,竟致袭卷大半欧陆,病毒更是愈益突变得可怕且致命。许多无辜战士未及踏入战事即染病死亡,甚至病死人数较战死的多,当代法国着名诗人阿波里奈也死於这场空前浩劫的呼吸性传染疾病。突变後的『流行性感冒』病毒又称西班牙病毒(据说是在西班牙着名观光城镇赛巴斯提恩扩散传开),直接间接造成全球性的大感染和慌恐,致死病例不计其数。战场上除流行性感冒外,尚有痢疾、斑疹伤寒及伤口细菌性感染等催命型疾病,简直可谓人间炼狱。
此次大型战争的後遗症则是战场历劫归来的前线兵士因长期暴露在血腥屍骸及震耳炮火之中,身心理受到严重创伤而导致之精神疾病,其中许多参战者一生走不出战争阴霾。一些男性因患幻听幻视妄想症以致精神崩溃,连带身体机能丧失作用,终生必须仰赖他人照顾,从而造成家庭问题,对於战後初期之财政经济空洞贫血的各个参战国的社会问题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一场持久消耗的大规模战争,让号称『日不落国』的大英帝国出现战後『贫血热症』。
1919年7月3日,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在下议院发表一场演说「战争的损失尚待恢复…力量,每个地方的力量,已被这场可怖战争吸吮耗竭到我们迄今尚未能察觉的地步。各国都已经膏血尽净,如今,你们到处感到的不安,正是贫血热症。」
尽管妻子、父母和雇主们急切盼望所关心的人解甲归来,政府却惧於大批士兵复员将加剧失业问题,令脆危不堪的社会经济难以维继,因而未明确颁布复员标准,藉此拖延士兵的返乡期程。这使人们普遍感到愤怒,与之同时,英军远在俄国继续进行的军事围剿行动,更益加助长百姓的不满情绪。在军队中,士兵们对政府的延迟复员作法感到愤怒难抑,因而焚毁营房,策动兵变,成立为自身谋求权利的委员会,进行游行请愿,逼迫政府匆促执行复员工作。
战後随同部队官兵返回祖国的班,立即去电向父母亲请安,同时告知返家时间。为同时见得亲爱兄弟舒儿,也拨电话向他报平安。
战争期间,班时常抽空记录战地见闻观感以及对『生命』的自省心得,以备万一遇事身故,还能留些东西给自幼同长的亲爱兄弟;倘有幸全身而退,亦能让不曾见过战争大场面的舒儿开开眼界。
战时,伍德兹夫人经常听得亲友们的儿子身殉战场上之悲伤事,而在得知么子投入陆军航空兵团後,出於对新式飞行武器完全不解,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唯恐某日将要接到爱子的死亡讯息。有一阵子,他们真的接到班被列为失踪士官人口的坏消息,夫人为之肝肠捣痛、心撕肺裂,其余家人亦伤郁莫名。尽管班癒後曾捎回人身平安的家书,未歇的战事却没法保证儿子能否安然活过每一个战况激烈的日子,因而乍传爱子真有幸完身退伍的意外好消息,原先的满腹愁殇当下一扫尽空,转而兴奋等待儿子的归来。
历经几个年头的生离死别,一家人再会见光景恍若隔世,内心情感之滔浪澎湃无以言状。光是看着母子紧偎相拥热泪湿襟的场面,就教人感动万分。
「哎呀!哎呀~我儿呀!你能回来真好,我们一度以为你永远无法回到我们的身边了。」伍德兹夫人爱怜疼惜地四下逡巡抚摸么子「这些年必教你受了许多苦,瞧你瘦下好多,真教我疼痛在心哪!」
班颤着身子紧紧凝视睽违已久的母亲-心目中的永恒天使-,心内悸动得一时无法诉诸言语。
舒儿亲自搬来两只座椅,侍候双亲坐下。
班屈膝入扑母怀,涕泪更加无可扼抑。
伍德兹夫人揉抚爱子,同样感心泪落不止。
亨利温和摩挲母亲的双肩臂,试图安抚之。
一旁的伍德兹先生亦动容地红了眼眶。
好一阵子,无人启唇谈话,只有不间断的抽泣声。室内弥漫一股感慨系之的惜叹氛围。
「嗳~战事的无限制延拖,身处前线的我们,无人能料着灾难何时停歇,明日阳光能否得见。」班打破沉默凄切道述「倒要感谢上帝宽恕我,赐我安返,让我得以再见得您-我思念好久的亲爱妈咪!」许久无见,母亲的美丽容颜逐渐为岁月痕迹覆盖,班激动地仰望年华日失的母亲,满是喟慨。
「哎~哎!我多麽想念你呀,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身上分出去的一块肉呀!」伍德兹夫人捧住爱子的额头,含泪微笑说。
「妈~您总是这般温和体贴。」班苦笑着说,无限亲昵地吻着心爱母亲布有岁月痕迹的双手,脑海不断闪过在战争经历过而留存的可怕影像,续言「唉~过去三年战地生活,几乎无日不见鲜血弃洒,伤兵累累,可怕疾病毒气夺人性命,壕沟内鼠辈为患,脚踏的泥土不时冒出骇人腐屍。战况持续陷入僵局,寒冻饥渴与机枪榴弹炮火烈焰交逼,上帝的面孔全然模糊,深爱之亲友妻儿的记忆变得鲜明珍贵。前线人员茫然绝望甚至精神崩溃,失去生存信念,抱持没有明天的虚无恐惧度过每分每秒。生活於危机四伏的险恶境地中,为着今日友好弟兄将是明日无生息屍首的心理负担,弟兄们相互扶持打气,甚至谈论身後事,为的是让能够活着回国的任何一方寄予对方至亲家人最後的祝福与爱意话语。大家聚集合作不仅是为公事,为上级命令、国家意志而斗,也为彼此掩护并攻击敌军,希冀取得最後胜利。」
「每当接获前线人员的死亡失踪名单,心下即感悲哀,又有一个母亲失去儿子,又一个女人失去亲爱丈夫,几个稚童失去父亲,这般凄凉事真教人鼻酸。」亨利不胜同情地感叹着,尤其自己也有妻儿,且亲兄弟还一度列名失踪人口的自身经历,面对这样生离死别的感伤事颇能体会。
班苦笑一声「唉!处身那般悲哀情境,生命显得脆弱卑微。我何尝不曾与死神擦身过,当那时,我开始正视『生命』的存在,重新追怀过往曾经拥有之美好事物。想着若能残活,将不再轻易抛却自己的灵魂,而当贵重它,使之坚定。」
「啊!感谢上帝!战争是过去了,我竟如此幸运地保住所有儿子。」伍德兹夫人心存无尽感激地仰天谢神,续而决意筹宴「我好想大肆庆祝一番,却恐要惹起友伴们伤心。无论如何,我们是聚在一起了,就凑合着以配给卷换得物品准备小宴,作一正式聚会吧!」笑盈盈望向一旁沉默着的丈夫「你认为怎样,艾略特?」
伍德兹先生笑而不语,仅是一再点头表示赞同。
「对呵!这主意多好,应当付诸实行。」舒儿附和,神秘一笑「同时,我也决定邀请女友一道共襄盛举。」
「什麽?你有女朋友了,怎不先带来让我瞧瞧?我一直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哩!」伍德兹夫人惊喜望向养子「啊呀!无论如何,这真是件大好消息!」
「我是在等待适当时机。」舒儿笑容甚是腼腆「看样子,时候是到了。」
「这小姐必定聪慧过人,舒儿向来讨厌没脑筋的女人。」班笑说「让他独身那麽久,实在是我的罪过。」
「是呀!是呀!我还要拜托你别来拐人哩!」舒儿顽皮道。
「呵!遵命!我的好兄弟。」班微笑起来。
「坦白说,你给我的感觉很复杂。」亨利看着弟弟,突有慨言「我实在不晓得如何看待你先前所为对这家庭造成的伤害,以及成就我的个人想望和幸福。我该否自私地感谢你的误入歧途以致成全我的愿望;或者以我身为伍氏家族这一世代长子身分来指责你的不当行为贻害家族名誉?!」喟叹一声,续言「也罢!这场漫长惨烈战争教你认清生命本质,也让你从中反省己身不是之处,算是对你自身产生正面影响。今後你当时刻反省,不仅为伍德兹家族,同时也是为你自己,这对你的未来与未来人生伴侣都有好处。现在,你是个男人,少年轻狂岁月已然远离,身为男人所应担负之责任将是你今後的必修课题。身为长兄的我,有责任鼓劝你好自为之,但望你用心听了进去,诚意计划属於你自己的未来。」
「这话倒是真的,用心经营现实远较不切实际的梦想来得强有力。勘透吧!我的好人,不论面对任何伤痛事,明日依然日出东方而西落,没有什麽事会专为你一人改变的。」舒儿揽住好哥儿的背膀,意有所指地说道。
班哀愁一笑,笑意里又触着眼泪了。昨日欢梦是离远着,所面对的未来仍是没有他的。唉~真希望人生能够永远停留於天真漫烂的少年时代。
乔瑟芬.伊莉丝.朗塞小姐已经正式被伍德兹家庭接纳。家庭小宴前,舒儿业已先行带往让父亲过目指教,这是身为晚辈的礼貌性拜会。毕竟,伍德兹先生身为一家之长,舒儿基於养育之恩,必须先通过父长的同意关卡才能将未婚妻带给其余家人见面。
朗塞小姐乃没落贵族之後,遇识舒儿.伍德兹先生是在战争期间。
由於战时的男性泰半被徵召上前线,职场里便投入大量女性劳力,许多生产线上举目望去多是女人。朗塞小姐出身女子精修学院,毕业未久即进入报社职事文书处理。当欧战陷入僵局,报社里的几名男性员工一一被徵召了,许多社务工作就落往朗塞小姐身上,带领新人、处理业务、招呼旧客户等等的…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某个秋季周二下午,有名年轻人上门表明欲登报徵求私人秘书。这年头的年轻男人十分罕见,朗塞小姐心下怪异於眼前男子为何没被徵去战场,当时的她正代替有事外出的老板做版面编辑工作,而屋里其他女同事也各忙各的。
「敢问,是老板娘吗?」年轻人不明就理问,还露出对面前女子感兴趣的眼神。
「抱歉,我只是暂代佛沙吉先生处理排版作业的员工而已。」朗塞小姐微微面红耳赤「请问,这位先生需要什麽服务?」
「我想徵求一位私人秘书。」年轻人现出诡异笑容,似乎对眼前小姐给予的答覆感到安心懈意。
「烦请草具所需条件,我们将据之打字排版。」朗塞小姐边说边递上一张使用过的废纸与铅笔「就麻烦你了,这位先生。」不甚自然地笑一笑。
年轻人其实早即拟妥文案,但眼前的美丽小姐却教他想拖延时间,好和她有所交集对话。这名小姐恰是理想中的秘书人选,因此欲借些时间观察这个人。由是,年轻人接下纸笔装模作样一番,期间三番两次故意打断小姐的工作以探试对方反应。
朗塞小姐尽管要事在身,仍旧耐着性子为客户作解释,但在心里却直觉眼前年轻人的底子不见得若同外表显现的那般傻劲。此地工作五个年头,在客户中阅识过的各类人士不下百种,就第一眼经验,一个人是否精明有头脑,瞧眼神即可阅知。而这名年轻人的眼睛正好闪着理智光芒,即使假作獃头愣脑也难骗得倒她。
几日後,又见同一年轻人上门,又是同一理由,虽由其他同事接待,却是指定要找朗塞小姐。
「再帮我刊登一次吧!我没找着理想人选。」年轻人求救似地说,眼睛里的语言却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是的,这位先生,我们会再为你服务一次。」朗塞小姐笑盈盈地说,心里已经略涉对方的真正用意,於是又补上一句「你要多刊登几次都随由你意,我们乐得多收你的钱财。」挑挑眉,慧黠一笑。
年轻人察觉对方已然拆穿心意,於是挑眉一笑,使用暗示语「小姐果然聪明。」
「彼此,彼此。」朗塞小姐满腔自信地笑说。
「请问芳名?下次有需要,我会请托你办事。」年轻人问说。
「乔瑟芬.朗塞,请多指教。」朗塞小姐回答。
又过去几许日,送报小童转交一封信给朗塞小姐。是上次那名年轻人,从信件里得知对方姓名-舒儿.伍德兹。是封请求会面的邀请函。曾有多名追求者的朗塞小姐对这位伍德兹先生印象很不错,因而起意前往赴约,於是将当天下午的工作托人代为处理,以便赴约。社里的女同事们都欣羡朗塞小姐的遭遇,因为那名年轻人不仅是个美男子,而且看起来出身优裕的样子。
伍德兹先生提出五倍於报社薪资价欲聘朗塞小姐为私人秘书。起先朗塞小姐虽对这高价码心动,却为着报社许多杂务羁绊,且其他女伴尚不完全成气候,冒然走人不仅对提携有恩的佛沙吉先生不敬也有所亏欠,是以没有马上答应接下新职务。然而,伍德兹先生却慷慨地给了一季的缓冲时间以理清原工作事务,同时做好转换跑道的心理准备。朗塞小姐怎也料不到天下竟有这般幸运事,心里不禁怀疑起这位年轻人的身世来历,同时疑虑其动机,甚而担心其中或有诈。
几次相偕街头漫步,期间曾遭遇突如其来的空袭警报与巡逻人员冒险骑车沿街广播呼吁民众紧急避难,更亲眼望见东方天际飞来的敌国军机轰炸这座城市,慌忙之际躲进别人家的地窖里,被误认为夫妻而见窘。
辞去原职,朗塞小姐开始为新上司伍德兹先生分忧解劳。当得知工作量又倍於原职,且是大大小小庄园产业的总务管理副手,也在此时方知老板的真正身分来历,朗塞小姐简直傻了眼。
「你这人真可恶,就拿这麽多的事来消耗我的青春?!」朗塞小姐无视老板的权位身分而促狭抱怨。
「提高了你的地位,还不高兴?!我是赏识你的才智和干练耶!」葛兰诺尔先生回敬。
「喔~多谢抬举,我正要开始头痛呢!」朗塞小姐比个烦恼手势。
「日久则习惯,现在才是新的开始而已。」葛兰诺尔先生笑一笑。
两年下来,两人因职务之便而相爱着。交往过程里,葛兰诺尔先生得悉女方是没落贵族子女的身分和成长历程,斯而兴起结连理念头。这样一来,亲族方面的阻力将小很多,子代之贵族血统将更趋於纯,养父母亦无有理由反对这门亲事。然碍於战事延宕,年轻伯爵迟迟未将朗塞小姐引介给养父母认识而默默等待赴前线作战的兄弟平安来归,於他而言,没有班来参与的婚礼将毫无意义。
当然,葛兰诺尔亲族多少也有话说。
这些趾高气昂的世胄贵族恶意曲解朗塞小姐,刻意污蔑她是向着葛兰诺尔家产而来迷惑年轻的爱德华,好名正言顺地任其家族取用侵夺他们的祖产。朗塞小姐辗转听得这样侮辱人的耳语消息,气得差点与上司翻脸,宁可不嫁入豪门,也不愿忍受这种窝囊气。然而,葛兰诺尔伯爵心意已决,择日召开亲族会议以说明己身想法及立场,要求亲族人士当面陈述反对意见。年轻伯爵绝非省油灯,对於亲族长辈级人物的底细一清二楚,其统理家族人事的手腕伸缩自如,利用拉拢离间手段突破姑母间的联结关系,成果则反映於此次亲族会议,大老们的态度不是保持低调,就是不予置评。反对最力者是年长的表兄们,这些人分别掌有各地庄园要职,唯恐职务和既得利益不保,是以不乐见年轻伯爵将有任何亲族以外的婚姻关系;他们彼此间也明争暗斗於欲将自己的妙龄女儿推销给爱德华,以谋获更多权势资源。爱德华的明晰思路教他一一驳回那类几近狡辩的言论,进而在会议中与众人达成基本共识,即大家原则上同意这桩婚姻,前题是短期内不可作出任何变更现状的举动。
在朗塞小姐正式出席伍德兹家庭聚会之前,舒儿早已叙明他与这家人如何产生亲情关系的陈年往事,当中少不了介绍哥儿的过去事迹。基於兄弟情谊,尽管点到班曾有的荒颓生活,舒儿在此多费些唇舌向女方解释那些转变之由,以免哥儿在朗塞小姐心里留下太坏印象。
尚未见得那位未婚夫称述的美男子前,朗塞小姐已经对年轻的伍德兹先生起了好奇心,很想瞧瞧这位年轻人到底是个怎麽样的俊美人物。
可以想见,这是个相见欢的小型聚会,不仅伍德兹家人出席,连朗塞家人也阖府莅临。朗塞小姐的好奇心於斯得到满足,班哲明.伍德兹先生果然高大俊帅耀眼迷人甚且风度翩翩,倘使那些报社女伴有幸瞧见,不疯狂迷死才怪。
事後,舒儿不很放心地问起朗塞小姐对於班的真正观感。
「当然罗!人家班哲明.伍德兹先生直比阿波罗帅的多,那样完美的外形身材,谁能不欣赏呀!」乔瑟芬故意吊对方胃口,假意却也是照实说,而後笑言「你放心吧!我才不是那种纯粹注重男人外表的女人,也不认为我和他会有其它交集。毕竟嘛!他不全然是我欣赏的人物典型。」顿着晃儿,捏捏下唇「而且,我直觉他心里存个人物,不然以他那般具备明朗脸孔而理应有着开朗乐观心性的人,是不该在那样欢愉场合里流露几许哀愁笑容的。」观察得挺细腻。
舒儿听着,油然佩叹起女友的观察力,尽管心里也为哥儿捏冷汗而考量着是否也该将雷恩哈特的故事一并搬出来说述。
「总之啊,班哲明.伍德兹先生是个美男子,至於他的私人生活则是他的个人问题。我呢,我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人,只能凭藉臆测眼光来看他而已。我和他的交集在未来,是在成为你的妻子之後,届时我将以兄妹情谊对待他,余者你自不必操心了。」乔瑟芬媚媚一笑。
静半晌,舒儿突然感慨起来「唉~有个天之骄子般的兄弟,压力实在不是外人能够想像的。」说着又是一记苦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倘非他出现在我生命之中,或许我将没法练就今日这般掌大局的能力。他的所有优势特质再再刺激我的进取心理。身为伍德兹家庭的养子,身负维护模范家庭称誉的重责大任,在班的锋芒罩顶下,我必须时刻警醒惕厉自身言行举止,极力避免犯错。」又是一声喟息「你是见到亨利的,亨利以前也曾为班的气势掩没,他的夫人甚至一度是班的女友,如非班铸大错,今天他不会如愿以偿。」嗤气而笑,方续「哎~其实班是没甚麽心眼的人,还非常地善体人意,能够成为他的兄弟,说真的,是种福气哩!童年时期不仅饱受他的呵爱顾惜,新鲜事更多的不可胜数。尤其他在孩提时代真个是天不怕地不惊,时常闯祸却一刻也不肯安静下来,乃家中异类人物。更大的时候,泡妞趣闻成了家常便饭之事,这些我已告诉过你,不再赘述。」纾叹一息「不论如何,我是爱班的,尽管他曾经自暴自弃,曾经迷失酒色赌毒里,现时的迷途知返已让我大感欣慰。我一直希望他能安定下来,寻个贤淑女伴共度终身,然後挹注所有心力於成就事业。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请他来帮忙扶持族业,分担我们的辛劳,这样总比让他无所事事来的强。」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要让他做什麽呢?」乔瑟芬问。
「过些时日再说吧!一时也没个头绪。况且我还未徵询其意,而他的大学课程尚须继续修习,再缓个一年也不迟。」舒儿说道。
「那麽先为他找个女伴好了,这就包在我身上吧!」乔瑟芬拍拍胸脯笑说。
「有何不可。」舒儿神秘地笑起来。
舒儿结婚前夕,班突然登门造访。
好兄弟的一脸凄怆神色颇令舒儿讶异。支开所有人,并吩咐送进茶水前,须等候指示再行入室。而後关切起班的目前情况「好人哪!你这是怎麽回事呢?明天就是我的喜日了,为何你如此愁悲?」
班的泪水已然汪若水注,一时无能言语。
「发生啥事了?是因为我麽?」舒儿再问。
班摇摇头。
「罢了,等你发泄够再谈吧!」舒儿心里奇怪着,忖度是否关於雷恩哈特。打开桌几上的雪茄盒,持其一点燃之。
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在舒儿喊人入内前,班慌忙起身朝窗户走去,再而倚进及地厚布帘,一面裸手抹掉满面泪痕。
茶水被置上主几後,舒儿挥手示意来人立即离开此地。女仆微向主人屈膝行礼後随即转身外去。
半晌,泪人儿在回坐原位前已然缓心平静下来,举起双掌由下颔上沿颓垂而下的脸面滑过额发,而後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啦!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伤心原委了?!」舒儿座落班身畔,友善拍其肩。同时献上新燃雪茄欲敬哥儿。
班掏出手巾抹乾残余泪痕,接过菸卷塞入口中深深吸上一口,伴随吐雾而出的是一声长长叹息,继言「葛兰特夫人自杀死了。」无奈地摇起头「我并不希望事态演至这般糟糕地步。」随手将手巾塞入胸前口袋。
「葛兰特夫人?」舒儿双眼登时一亮「那个老女人!喔~是的,我还记得。」点点头「你说,她死了!」
班颇苦恼地点头,而後支起额角说话「我们的关系一直暗暗存在。」深呼吸後再续「临入伍前,我顺势提出分手之议,并言明没有把握能否回得来。但是泰丽莎怎也不肯接受,直言无论如何绝不结束这层关系,甚而十分愿意等候我的归返。我没有应许任何承诺,我对她的感情已不足以维系如此关系。」吸吐烟雾後悲哀一笑「你也知道,她只是我的情人之一,而我也不再若同初始般地迷恋她。」
「可怜的女人当真迷恋你的,却勘不透再怎样爱你,你们的关系也无法长久维持的残酷现实。」舒儿耸肩说道,没有表示惋惜之意。顺手朝烟灰缸上弹弹灰屑。
班躺进沙发靠垫里,继续吞云吐雾,情绪较诸方才镇定多了,看起来似乎正思考着某些事情。
「请原谅我多话问你,我实在很好奇她自裁的原因。」舒儿忍不住心中问号,因而如是问。
听得这问话,班烦恼地耙梳那头浓卷发,频频哧气「天晓得她到底想些什麽,只能说她的想法一厢情愿,太不顾及现实。」又吸上大口烟,直朝空中吐出去,续言「我既非她的未婚夫,也无意同她厮混一辈子,我有权保住自己的单身生活。」讽刺一笑「她不仅神经质地质疑我另结新欢,还指责我见她容颜枯老就弃若敝屣。」鄙夷哼叱「呵!她凭什麽约束我,想和谁夜度是我的事,要不要继续这段感情也是我的自由,她无权过问。」闭下眼睛,拇食指按摩着眼窝,觉得那些事想来怪可笑的「前些日子,她又找上门来,我们就为了『外面的情人』和『始乱终弃』两事,大大地争吵起来,说着她开始以死相胁,我觉得无聊透了,立刻甩门走人。没想到她真的弄死了自己。」说着,又大口吸烟,略生怨懥之意地皱了眉头「自己想死就算了,还来牵连我。接案的警探日昨来找我问话,因为我是她生前最後接触之人,当其时,始知她自杀身亡之事。」又耙了一下头发「真是疯狂、荒谬的一件事!」长长吁了息气,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只管抽着手上的雪茄。
室内的寂静状态维持着一长段时间。此间,兄弟俩各怀其思而再无任何交谈。
良久的静默之後,舒儿换了个话题,企图转移班的心思「我已经读完你的战地见闻。」勾着好哥儿的颈项「读来怪悲哀的。但,战争真的那麽残酷麽?」
班转头碰了碰好兄弟的额面,哧了息气,半刻後才说话「如果能够的话,真宁愿永远不要想起那些恐怖画面。」斜睨舒儿「你能想像当弟兄们抬回一具具血肉馍糊的屍体,有些头部被炸掉一半,甚至缺头缺臂的,黄色脑浆一滴滴垂落在外的恶心画面;有些肚破肠流,四肢残缺不全;又一些瞠大双眼死不瞑目的。此外,还有不知何时何地会突然出现的毒气奇袭,一次便要一整群兵士的性命。你说,若是你看见这些画面,你能不感到惊心动魄麽?」摇了头「直到现在,那些个烽火炮弹杀戮血腥场景仍会在不经意间跃入脑眼,甚至进入梦中,让我在战栗中惊醒过来。」颇愤慨地继续说道「我曾从陆军单位的人员那方听到一个丧尽天良的指令,就是他们得一整连士兵出任务,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带着枪枝明幌幌地行进在战地上。」闭上眼,皱起眉头「那根本是叫他们去送死,几乎没有一人再活着回来。」红了眼眶「你说,战争不残酷麽?」重重吐了长息,深呼吸着忍住眼泪,少刻又说话「战地前线的居民最是可怜,他们被迫举家朝大後方安全地带逃难,不分男女老少往往成群结队,驼车满载财产家当沿着重要途道行进,每张颓丧脸孔尽写着无奈与被死亡气息包围的恐惧。」摇摇头「你能想像麽?」又是哧息「一长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彻底暴露於危险之中,一旦敌机出现掠过低空,无处躲藏,只有任由弹子取去性命,连老弱妇孺都难逃死劫威胁。」握住眼睛「战争,残酷呀!」语音沉重,深吸口气,又继续话题「你晓得麽?战况激烈时,连前线野战医护人员的生命都得交由上帝支配,德军不断进逼临时医疗站,许多伤兵还得不到足够疗治便因医护人员的缺乏而被迫放弃等死炸死,甚至染病身亡。临时野战医院则被无情摧圮,夷为平地。那类医院很多时候根本只是临时搭起的简陋帐棚营地,或是被炸过而放弃的教堂,里头只有基本医药配备,许多伤兵即使截肢後,未因失血过多致死,却是遭伤口感染而丧命。能捱下来的人,只有『幸运』一词可予解释了。」仍是一连串的摇头感伤喟息「战争!残酷!残酷啊!」
舒儿默不作声,仅是凝着神情思索着。
「真是该死!只为着几个野心头子的狂妄大梦,许多男人就得抛家弃子,赴战场奔走死路。甚至敌方还有体位明显不足,不该送往前线的青嫩小家伙们,也被迫推向战场,还来不及学会保护自己,也没来得及搞清楚现实状况,就一头栽进死亡陷阱。」班继续咒骂「还有人未踏上战场就染病死了,一次就一大群人走向黄泉路。你说,战争不残酷?」捧额摇摇头「同样生而为人,凭什麽那一小撮人就要一大群人为他们的心思妄念抛颅撒血、作牛作马?难道人命不值钱?难道只有他们是娘生的,其他人就不是?真是太冷血,太无情义。」
听着好哥儿的怨怒愤骂,舒儿不禁对自己的身分地位感到些许赧窘涩情。他可说是班口中那一小撮统治阶层之一分子,既不必赴前线打仗,生活也丝毫不受影响。按照班的说法,他是不是太麻木不仁了些。
发抒一连串的怨辞之後,班终於住嘴不语了,心头依旧充满憎懑之情,一只手握起拳头无意识地击打沙发椅面。
为了这阵奇异的沉默氛围,舒儿颇有悔意不该提起战争之事,它不仅破坏了他们的心情,也为他们的友谊抹上一层阴影。由於脸上表情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厌烦之气,班恰巧转过头来捕捉了这丝神气,心忽恍悟。
「我好像讲太多了,」班微有歉意「事实上,我毫无批评你的意思。」欠起身,将剩余雪茄按进烟灰缸里。
「别想太多,我晓得你是无心的。」舒儿懒洋洋地说,仍躺在沙发里,哧长息,斜瞟哥儿一眼,嘴角抽起一丝微笑「而事实上,你所说的并没有多大谬误,我也无法驳辩。」跟着直起身子「告诉我真话,你嫌弃我的身分麽?」直目瞧视兄弟。
「不!你的身分是历代先祖给的,你没有选择它,却是它选择了你。」班平静说道,无奈一笑。
两人无言对视了好一阵子。末了,舒儿感心倾身拥抱最亲爱的哥儿,将脸埋进那颈窝,感慨地说话了「你能回来真好,再没有别的人事物较之你对於我的意义来的更重大了。」
班诚恳地将好兄弟给抱了满怀「只希望你能够晓得,无论你是什麽身分地位,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会是我最亲爱的兄弟。」亲吻其发。
「那麽再给一次你的祝福,让我成为明日最幸福的新郎倌吧!」舒儿放开兄弟。
「是的,谨致内心最诚挚的祝福,愿你俩一生幸福,共与偕老。」班悦笑说。
「谢谢你!」舒儿拍拍哥儿的臂膀,忽又想起葛兰特夫人的事「现在,我很想知道,你是否不再为葛兰特夫人的死亡伤心了。」
班为那问话而心头闪过一丝愀情,但已不再有其它更深刻的感觉,好歹是诚心为她哭了一场,既不欠她人情,也与她再无瓜葛。流出去的眼泪算是对她有个交代,至少表示曾经爱过她、在乎过她。
「或者,你感觉内疚?」舒儿细详哥儿的脸情。
「或许吧!」班耸耸肩,挑挑眉,感到些微伤心却又无所谓。说不准现时的真正感觉,唯可确定的是,已无泪可弹了。
当孩子们陆续结婚成家,伍德兹家就只剩下一个光棍了,疼溺爱子的伍德兹夫人开始留心为心爱孩子物色适切的未来媳妇。相较於其他两兄弟的单纯,班的婚配困难度显然高出许多,这孩子从小便是家中的麻烦人物,及长,混乱的交往关系和曾经涉足污秽世界而牵扯过多的丑闻,均使体面人家不敢贸然让家里的千金闺女同他来往。更糟糕的是,班心里头伫了名同性别之人,且似乎仍念念难忘那人,以致无心固定下来。
就在伍德兹夫人对爱子的终身大事猛伤脑筋之际,一个对她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消息,出其不意地莅现眼前。耶诞节前夕,伍德兹家人阖家团聚时际,一名怀中抱着约莫一岁龄婴儿的年轻女子突然登门造访,指名欲找班哲明‧伍德兹先生。
仆人进来通报讯息,还不甚确定地告知来客可能是外国人。正当众人纳闷之余,班的表情显然惊愕不已,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形影-米娜‧杜默-战争期间曾收容照顾他的法国女人。
时光瞬间倒流了,记忆将他拉回到座机墬毁的一刹那。一熀刺目光芒伴随焦灼烈焰冲天,躯体被一股强大反弹力道给抛出了座机,随之而来的是腿部的一阵捣心剧痛,下一刻里便是整片黑暗。当是时,以为自己死定了,过去生命的种种影像无声电影似地掠过脑海,残余知觉逐失,整个灵魂堕入无底深渊,彷佛为着过去错误作无尽忏悔。方当神识朦胧苏醒,第一个声响撞击了耳膜,惊觉自己仍活於世,眼睛也跟着张开了,一个女性身影蓦入眼帘,美丽的杜默夫人放下手上书本,慰以深深一笑。右大腿骨在墬地时摔得骨折了,醒来时仍绑着木板条,浑身痛疼则教他动弹不得。
卧床期间,仍不时地听到军机凌空飞过的噪音声响。直到脑筋能自主转动,班始发现自己置身一处位於作战区域里的农庄住宅,屋内除了年轻的杜默夫人,另有一名中年妇人、一名持家老妇和老年男园丁。人手不足之故,所有护理工作均由少妇一手包办,喂食及清洁工作也是她自己来。
杜默夫人的丈夫官拜少校,年前被派赴前线,一去不复回。年方廿三龄的夫人寡守空闺至今,泪痕早已乾透。
少妇闲聊间得知,他是她发现的。犹记那日,庄园领空一如平常地进行着空中战争。每遇敌对双方空中缠斗的战机群,他们便会躲进地窖,以维人身安全。这座庄园的东厢部分建物已被敌机炸毁,因战事延宕而未予重建。发现他的那一天,天空原由晴空万里瞬为滚云阴霾欲雨。当战机轰隆声及枪机炮火噪声渐渐远去,他们一一走出地窖,去到窗口查看究竟,在肉眼可及之处,远远望见一股冲天浓烟烈焰,视力良好的她立刻捕捉了离毁机不远处的一丁点人影。不顾仆人们的劝告及天雨欲落,米娜只身跑出宅第,身後跟随着不放心的老园丁。
气喘吁吁的米娜屈身跪在重伤战士的身边,将其翻了身,伸手探其呼息,贴耳听其心跳,喃语「还有呼吸和心跳,仍活着。」抹去男人脸上血污,心起了波漾「啊!好俊的人。」不禁以手一次又一次地温抚着那张俊脸。
随後马其斯也赶到了「怎麽?是死是活?」也跪下来。
「只是昏过去而已,我们得把他带回去。」米娜说着动手将男人的手臂绕过自己的颈项,在园丁的协助下振力起身。此时,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草地瞬时泥泞难步,两人因而跌跌撞撞地将伤者给弄回宅里去。
在杜默夫人悉心照料下,年轻人的生命迹象逐渐回稳,最後若所愿地醒转过来。
往後日复一日,战机仍然盘旋庄园领地上空,主建物也难逃劫数地遇炸塌圮了,仅剩西厢堪可住人。年轻人的伤势亦一日癒过一日,逃命躲攻击也较不费力了。年来即一直缺少可依偎的臂膀的米娜终於不必再暗嚐孤独寂寞的悲苦滋味,无情战乱夺走了执爱夫婿的性命,却也带来撼动心湖的貌美男子,命定似地,她爱上了这名『天上掉下来的』外国男人。
出於保护弱小的典型男子汉心理,每遇空袭,班自然而然地将救命恩人杜默夫人给揽进怀里,避防她遭受任何伤害。尽管无心,却惹得对方心内涟漪串串,翻滚情海多年阅历甚多的他,自然明了夫人的心思,基於共患难心理,说要不生出感情也难。这段以乱世烽火为背景的战地爱情不脱俗套地逐渐成型着,在漫漫飞逝的时光之中,性爱的欢愉刺激凌驾了空袭与死亡的威胁,内在的恐惧和情感上的积郁压抑得到宣泄出口。生命消逝的同时,生命也成型,他们的孩子开始孕育於母体内,在没有婚姻承诺之下,胎孕逐日成熟。当婴儿出生之时,战火早已停歇,孩子父亲的身影也夹杂於战後等待归国的军旅之中。
历近一年的体伤复健疗养,尽管日夜均受着炮火烈焰的反射性恐惧反应的折腾,见战事久未停歇,班还是赌命地决意回归军旅。此其时,米娜已怀有身孕,邸第里的人连同种玉者本身都知晓这件事。米娜为着腹里胎子哭求班不要回到战场去,害怕他可能蹈上前夫的悲剧命运,让未出世的孩子变成遗腹私生子。不过情爱程度远不及女方深刻的班仍执意返回战场,尽管生命将朝不保夕,也不愿当个避事懦夫,成天躲在这里让一个女人来供养。
「那麽,给我一个承诺。」米娜曾如是要求。
「死生自有定数,我无法给予任何应承。」班则如此回答。
「如果你蒙了天恩,能在哪儿找到你?」米娜这样问。
「尽可能忘了我吧!这情场老手的心,总是四处飘荡,今日这儿,明日那儿。」班淡然一笑。
「我就爱你的功夫,那令我身心感觉无比欢愉,我未曾那样享受过。」米娜说。
班笑一笑,不置一词。
「我只要你。」米娜意志坚定地如是说。
「那麽,和你的心道别吧!」班冷笑着说道。
最後,男人走了,两袖清风。是趁着夜色离开的,在照明弹和阵阵炮击中伏伏跑跑连忙机灵闪躲机关枪子雨赶往最近军营,因为白日的空战会让他彻底暴露於遭受敌机攻击的危险之中。原本被通报失踪的他,再度出现长官面前时,引起营里同袍一阵振奋骚动,这令他觉得自己仍是他们的一分子。
从昔忆中跌回现实,米娜已在面前,抱着婴儿想让他瞧瞧。其余家人瞠目结舌地望他们看。
「看看你的孩子吧!已经十二足月了,和你一样俊美。」米娜微笑说,以法文发言,其英语程度尚不足以之为主要对话语言。
班无言地注视那个睁着一双无辜大眼而同样瞧着他的可爱小男婴。男婴偶尔挥动臂腿,模样煞是可爱。
伍德兹夫人走上前来,摇摇男婴包覆毛手套的小手儿「好可爱的孩子,模样真像班小年纪的长相。」望爱子,犹疑一笑「你应该告诉我们这是怎麽回事,这位女士又是何许人物。」
婴儿开始不安分地在母亲怀里爬来动去,一面四下探顾屋里各个角落及其中的人事物。
「你怎麽找到我的?」班酷酷地随口问问。
米娜拍哄婴儿,又看男人「这并不难。」亲吻婴儿,换了手臂抱「重要的是,我找到你了。」
舒儿也过来凑热闹「别卖关子,介绍这位女士给大家认识。
班垂头抚额想了一下,而後释然道「这位是米娜‧杜默夫人,我现在仍能站在这里陪伴挚爱的家人,都是承了这位夫人的恩泽。」暂停一下,继续说「简截说,杜默夫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伍德兹家的大小均将目光投注於女客身上,猜忌表情转而为感激与尊敬。因为她的善举,他们一家子终能免去丧亲之痛。
伍德兹夫人欣喜之情溢於面表,伸臂亲昵地搭了杜默夫人的双肩「喔~果真这样,实在不知道怎麽表达这最衷心的感谢情意。」将她带在身边,朝方才的座椅走去「来坐坐,这趟寻人之旅想必累了你。」安顿好女客「这是你们的孩子?」眼望爱子问,又对女客一笑「介意我抱抱婴儿麽?」轻抚婴儿的圆胖肤颊。
「乐意之至。」米娜将孩子转予伍德兹夫人「这是加斯东,他真是您的孙儿,您瞧,他的俊秀眉目同他父亲一般样。」
婴儿第一次接触外人,多少存些怯气,刚被陌生人接抱过去,便不由分说地挣扎哇哭了起来。伍德兹夫人对他又哄又摇又是拍背的,婴儿的母亲也一起哄骗安抚。几分钟之後,婴儿逐渐习惯陌生人的音容,慢慢地止住哭闹。
「真惹人怜爱。」伍德兹夫人逗弄可爱的小孙子。
伍德兹太太热心为女客斟茶水,递茶。
随同夫婿来此的葛兰诺尔太太亦因即将为人母而对这名可爱娃娃产生兴趣,很快地加入了嬉娃行列,顺便向婆婆讨教育儿经。
班面挂深思表情身陷沙发,只手支颈不发一语。跨置扶把上的手,则是不时以五指轮流弹点椅扶手面,隐隐透出内心的焦虑不耐。
伍德兹先生如有所思地看着表情淡漠的么子,心里怀疑他对杜默夫人的感情,据保守观感,倾向认定儿子并不真爱那女人,不然何以前些时日从未提起如此人物。又望望爱妻怀中的婴孩,疑心他真否如杜默夫人所言是班的亲骨肉,不过也有这种可能,班在外和女人生小孩,已非鲜事。
「杜默夫人,」舒儿好奇於女客身分,因发言问「怕是要冒犯你,因为我们均甚望知晓你的身家背景。」神色收敛了些「而我只好奇,为何你要只身来寻我们的兄弟,你的丈夫可否知晓你们的事,或者你丈夫…」说着,头晃晃,手摊摊,以肢体语言替代口语达意。基於礼貌,询之以法文。
「我丈夫已身死战场三年了。」杜默夫人面露憾意说「这孩子是我处於孀妇身分生下的,我心甘情愿,也不在乎别人拿什麽样的眼光看待我的行为。」目光调往心爱男人那方「至於只身前来的理由,」对发问者一笑「你们心里应该清楚,一个女人不会随随便便抱着婴儿出门,还千里迢迢长途旅行到另一陌生国度。」说着,环视所有人,面目神情中带有一丝自我尊严的光辉「因为爱,正是因为爱,我才如此地不顾一切。」
所幸,这家庭的高标准教育程度,使他们皆能听懂女恩人的谈话意思。只见除班以外的众人,心生同情地望着眼前千里寻爱的女人,因而未发它言。
班的脸色表情清楚地现示内心的困扰。在时空背景的彻底变换後,对她的情爱感觉已消褪,尽管感激对方曾救过他的性命,却吝於承担播种後果,很清楚地,杜默夫人是来要求婚姻承诺的,即使并未言明。
伍德兹夫人将眼睛转往爱子那方。班那付不以为然的表情和所有呈现漠不在乎的身体语言,均看在眼里,心里晓悉孩子可能并不怎麽喜爱眼前的这名女子,之所以和她生下小孩,也许纯属意外,抑或报恩心态使然。既然儿子没有表示排斥之意,连孩子都出世了,若杜默夫人的身家背景实属正当,何妨娶进门。
接着伍德兹先生问起杜默夫人的住居所在地及其原生家庭的父母亲等身家背景问题。真不愧是个法官,调查起人身背景,几乎巨细靡遗。多少猜得爱妻的心思,因为妻子已不只一次提及内心对於么子终身大事的忧虑,还不时邀请邻近人家偕同其远门访客来宅里喝茶聊天,盼能为么子找到一门合适亲事。有时还策动爱德华联络旧日同窗,言语里得扯到班的现况,提醒他们班的存在。班常因之得到昔时友人的邀请招待,每当他外出应约,返家之後便要受到母亲的关怀盘问,如对方有无姊妹或女性亲友等问题。令人泄气的是,班总是一付事不关己的旁人样,毫不在意身边有否亲密女伴。其实,过去时日,家里经常接到不同女性来电,指名欲找班哲明,一旁侧听爱子讲电话,丝毫听不出任何情意感觉,尽管他接获这类电话之後就出门去了,而也往往隔夜才返家。即使那些女人自己找上门,班会立刻带她们出门去,然後在外夜度,并不留宿人。为着班的婚姻之事,伍德兹夫人焦急不已却又莫可奈何。
班照旧闷不吭声,只管放任脑袋胡思乱想。
舒儿则问起两人初识并交往的经过。很可以理解哥儿的浪子心态,班之前只字不提杜默夫人的事,显然只把她当成战时性对象,并不曾料到对方竟会找上门。
正当大夥儿各行所思,伍德兹太太暗暗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按当初的愚蠢誓言等待班哲明来娶她。设若当初班哲明的在外胡搞消息没有曝光,弄不好现时的丈夫会是他,而必将成天担惊受怕於丈夫的高频率外遇状况。思及此,含笑流波浑不自觉地飘往丈夫身上,也把怀里的爱蜜儿揽的更紧了,然後於其软帽上印上一记深吻。小女婴被母亲的情爱举动给惹得喜乐不已,回过身,手臂伸长长地摸挲母亲挂有深深笑靥的美丽脸颊和唇办上,一边喀喀发出婴孩特有的悦耳笑声。这温暖一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更在班与伍德兹夫人的心底地唤起昔远记忆,使得母子俩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彼此,唇角因心灵悸动感发而浮起一丝隐微笑意。
蓝伯特撇下父亲,跑回母亲与妹妹那里,双臂一下子便箍住了母亲的颈项,亲昵地撒娇着,小嘴巴里迸出一句又一句稚嫩清悦的童言童语,这下子惹来更多的莞尔笑声。伍德兹夫人腿上的一岁娃亦因另两名婴幼儿的嬉声刺激,开始脱去怯生地跟着喀喀笑起,一面还兴奋地手舞足踢。伍德兹夫人受到怀中婴儿的愉快情绪感染,也开心地逗玩起他来,心里越发喜爱他。身为其父的班见母亲似乎很喜欢那孩子,心下大感不妙。
伍氏家宅更因为幼娃们的可爱言行举止,而一扫方才稍显迟滞的拘谨气氛。
即便无法证明加斯东的身体里真否流有伍德兹家的血液,为着杜默夫人之於么子的救命恩惠,伍德兹夫人邀请杜默夫人留住几日。杜默夫人想当然尔地接受了女主人的好意。
在那对母子停留伍宅的一段时间里,大家便看出班未来可能不会是个好父亲与好丈夫的事实,那破坏了他们的高度期待。班不仅罕对杜默夫人表示关心之意,也少移关爱眼神予那婴儿,好像只把她俩当成一般访客对待。伍德兹夫人为此现象灰心不已。反倒杜默夫人不甚以为意,因为早在战时分手前,男人已经说的明白,而来此之前,亦作过一番心理准备,是以无论如何,不会就此打退堂鼓。她相当清楚,这是一场耐力赛,谁赢谁输仍是个未定之论。
伍德兹夫人打算先观察那对年轻男女一段日子,届时再论处他们的婚事。但即使他们之间生了个小孩,却不知杜默夫人对於班的晦暗过去是否知情,若知悉了而仍心甘情愿为他生子,那麽这桩婚事确实可以预期;倘是不知情,阻力也不会大於现况。
伍德兹先生这方则持保守意见,根本不去期待那两人之间会有什麽好结果。一场耗时废日而伤亡无数的大型战争以及儿子的历劫归来,均让他的心态不再同昔前般地死硬,胸怀也因此变得更加宽厚,情感亦较从前柔软。意定除非儿子对某人真的动了心而肯安定下来,将不再逼迫他走进自己不想要的婚姻,过去的悲剧事实已给足他们教训,更令暗誓不再重蹈覆辙。
舒儿同父亲心思相当,也不看好那两人的结局,是以谨持观望态度。其妻乔瑟芬则对班始乱终弃的劣行感到不齿,义愤填膺地认为他不该冷血对待那对千里寻爱的母子,而应好汉做事好汉当。班的局外人心态教人寒心,让她为伍德兹家人对他所为陋行的纵容与麻木,感到吃惊不已。
「亲爱的,请你评个理。」某日深夜临睡前,乔瑟芬憋不下心中疑团而向枕边人发问了「你不认为班的心态很可恶麽?」
「什麽心态?关於哪类?」爱德华装糊涂,其实很明白妻子的意思,心里也不怎想谈这件事。
「就是他对杜默夫人作过却不认帐的事。」乔瑟芬直话直说。
「喔!」爱德华懒洋洋地应个声,实在很不想提。
「然後呢?就没有别的话说?」乔瑟芬摇摇丈夫的胳膊。
「我们改天再聊,时间已经晚了。」爱德华推辞,一面回头吻爱妻的唇片。
「你避而不谈?」乔瑟芬微有忿意,俊眉略紧。
「我只说是改天聊。」爱德华压低嗓声。
「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杜默夫人母子被班欺负。」乔瑟芬采负面说辞,意图激出丈夫的看法。
「你把事情看得严重了,班没去动过她一根汗毛…」爱德华故意采字面解释。
「是的,他根本存心折磨杜默夫人,我看得很清楚。」乔瑟芬气愤道。
「你在说些什麽啊?!」爱德华从床上跳起来。
「既然不爱,何以致人怀孕生子?」乔瑟芬直言不讳。
爱德华烦恼地搔着头发,觉得如此问题实在很无聊,也很愚蠢。
「你完全没意见?」乔瑟芬很讶异丈夫的无言以对「那你的养父母、你的兄嫂们呢?他们装聋作哑,一点也不去责备他的自私放纵,任由那对母子苦苦等待未来幸福。」
「奉劝你少管班的闲事,若否,你将发现自己越陷越深而充满无力感。」爱德华如是回答。
「为什麽?我不明白你的说辞。」乔瑟芬讶声问。
「这是我的切身体验,」爱德华垂下头,一脸无奈「我涉入他的人生过深,以致茫然无措。我不是不愿管他,而是使不上力。」
「怎麽说?」乔瑟芬继续套。
「哎~真受不了你。」爱德华哧了气,指头点妻额。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呀!」乔瑟芬撒起娇,依然缠着老公不放。
「我记得曾告诉过你一些关於班的过去人生事,你都没印象了?」爱德华反问。
「当然记得。」乔瑟芬挑起眉点点头。
「你总不能期待他因为一场战争经历而改去本性上的缺点吧!」爱德华说。
「话不能这样说,你们也不该一直纵容他的恣情滥性呀!他的心态也当随年岁长而改进,一个近卅的大男人是不可以再像个小孩子般地撒赖不负责任的。」乔瑟芬并不信服丈夫的讲法。
「是的,你说得很好,可惜你的观点完全套不上班的头上。如果他真的那麽好控制,这个家庭也不至於被他故意搞烂名声给弄到差些崩溃。」爱德也对妻子的想法感到不以为然。
「他是彻底地被宠坏了。」乔瑟芬啐道。
「只对了一半。」爱德对妻子的话感到些许恼怒,但按捺了「或许我告诉你的故事,不足以让你认识他的人格。」
「你是说,还有更多?」乔瑟芬好奇起来,耳朵竖高高的。
「你察觉到他的内心有人,」爱德望妻子「是的,你的观察力确实惊人,班之所以变成这样,那个人绝对撇不清责任。」
乔瑟芬睁着大大亮亮的淡灰色双眸注视老公的脸。
「你看他老是现出一付无所谓的淡漠样子,」爱德说着,不禁喟然叹气「但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心灵麻痹的外射,他的心,他的感觉可说是极度麻木了,是一种受过精神创伤後的自我封闭反应。」
听着夫婿讲述,乔瑟芬回想起过去与班相处的时日,正如爱德所述,在家庭聚会中,班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獃,不然就是站在窗前空虚地望着远方。有时甚至没听见别人唤他的声音,直到爱德前去拍肩,才意识到家人正等着听他的意见,答非所问的情形屡见不鲜。之前总奇怪着伍德兹家人为何对此现象视而不见,或许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吧!偶时,会在不意间瞥见班的眼光落在她与爱德这方,或兄与嫂那方,不知是否触景伤情使然,当他移开眼睛时,眸光在漠然之中透出忧郁絮丝,半垂下的脸孔神情则微伏落寞迷惘。
「尽管从前总认为他是自作自受,现在却是同情他的处境。」爱德感慨说,眨眨眼,一会儿又续「我并不赞同他的爱情,但他的心碎却也困扰了我。不瞒你,我曾经试图阻断他们的感情,虽然成功达到目的,但得到的竟是悲惨後果。班曾步入黑社会一事,我也脱不了干系。」悔疚感冲上心坎,致使眉头几乎连成一线「今天,我们不去逼催他娶杜默夫人的原因,就是曾经有过相仿经验。班的个性有时非常顽固倔强,越是强硬对待,越难控制。我父亲的感受应是最深切,所以低调看待他俩的事,万不希望再将他们俩的父子关系弄到不可转圜的僵硬地步。」
乔瑟芬听得入迷,简直目瞪口呆了,使她忘记追究班内心存在着的是何许人物。
「所以,请不要再苛责他了,班绝非你想像的那种无赖者流。而谈到杜默夫人,我不得不讲几句,即令她的处境令人同情,但在捉不准对方真否爱她且愿意与之共婚生活,便贸然怀孕生子的行径是否太不智。同样身为女人的你,可否公道地评个理。」爱德华反问妻子的意见。
对於夫婿突如其来的反诘,乔瑟芬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而愕愣住,瞧眼丈夫後,也开始思索起他丢出来的问题。
「只想告诉你,世界上有许多事未必如你想像的简单或绝对,灰色的中间地带经常是你必须加之考虑思索的。所以,下次看待任何事情,请别急着下断言,先究虑清楚前因後果,再来谈结论。」爱德华亲吻爱妻鬓颊,滑入被窝里,准备睡了。
乔瑟芬歪着头想事,丈夫的一席言论和方才抛出的问题,让她陷入长考,一时也无睡意。
「睡吧!会有许多时间让你去想这些问题,就别再继续伤脑力了。」爱德华催促道。
乔瑟芬对老公微微一笑,决定取其意见,先睡个一顿饱,再继续思索相关事。小心地窝进被床里,挺个大肚子睡觉,怪不舒服的。
爱德将掌心置於爱妻的肚腹上,轻柔抚之「小宝宝现在不知做些什麽,也像妈妈一样正在想事麽?」
「别挖苦人了,你真讨厌!」乔瑟芬又气又好笑地推了老公一把。
「嘿!它踢我的手哩!这家伙!」爱德又继续游移其手「现在它似乎用脚掌顶我的掌心呢!真有趣!」
「是呀!是呀!它也在抗议你嘲笑它的母亲哩!」乔瑟芬朝老公昂起脸儿,洋洋得意地一笑。
「那就瞧我怎麽修理它。」爱德伸出食指隔着肚皮戳胎儿的脚掌「嘿!它把脚缩回去了。」说着笑了起来。
「别再欺负宝宝了,不然它以後铁定不理你啦!」乔瑟芬抚摸肚子,开始低声对腹里宝宝说些安慰话。
爱德也把脸颊贴上妻的肚子「好宝贝,爸爸只是寻你开心而已,千万别真的不理我呦!」说着深吻之,而後将嘴唇逐渐往上吻去,直到夫妻俩唇瓣合一,亲密温存亲热起来。
夜深了,楼下大座钟鼓棰敲了二下,声响传了上来。此时的两人早已甜蜜拥抱着进入了梦乡。
杜默夫人在伍宅停留半月余便自行辞别返法。因为等不到任何迹象可显示所恋之人有婚娶之意,唯恐造成伍家不便,只好先辞行走人,避免弄坏自身在伍家人心目中的良美形象。横竖来日方长,不必急於一时。伍德兹夫人已经深深疼惜起可爱的加斯东,实在舍不得他离开,无奈孩子的母亲坚持带走婴儿,因为同样放不下心爱的孩子。
杜默夫人确实出了高招,不仅利用婴儿的纯真可爱掳获伍德兹夫妇的心思,也避免久留造成负面观感,不乞怜以维自身形象及筹码。恰当时间说出适切话语,婉谢伍德兹夫人希望代为照顾加斯东的好意,以争取下一次邀访的机会,只要常有机会前来作客,梅开二度的机率将大大增加。然而如何地爱恋,又怎生地痛苦,面对曾经爱慾与共的男人漠然相待,再坚强的心志念意都要有所摧折,再多的期待都要有所节制。何以致此,既不明白,也不想寻因由,真相令人害怕,秘密罩上一层雾纱有时反而美好,因为绝望只会更教人心志沉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