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郁馨用力眨了眨眼,感觉萤幕上的字都快一分为二。她的提神饮料已经喝完了。
护理站一轮值班四个人,要面对为数众多的病患,就算是工作熟练的老鸟都要感到压力繁重,更别说是现在的她,上班时面对患者,回家还有个中风的奶奶要顾……揉着眼睛,她打了个大呵欠。
「十一房C床的魏先生五点就去复健科了,等等回来记得提醒他用药。」着手纪录资料的戴忆澄说:「还有,九房A床会有患者从ICU过来,是个小妹妹,头开过刀。」
只有她,永远都这麽充满精神。「那个不小心跌倒的阿伯吗?了解……」她设定闹钟,点开病历资料库。「ICU过来的小妹妹叫什麽名字啊?」
「葛如萱!」
找到了!「是汤医师的刀啊?」
「嗯,听说是连续杀人案的受害者,前几天才侦破的那个。」
一提到「杀人案」,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可怕!对小女生怎麽下得了手……这社会是怎麽了啊?」
「社会本来就很险恶……脏东西不是只存在医院里。」戴忆澄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只是警察面对的是凶手,而我们则是对抗疾病跟细菌!你说对吗?」
把凶手比喻成细菌啊!她哈哈一笑,点头附和。
另一名护理师回来了,「学姊!一到六房的病患我都换过药量过血压了!」
「嗯!收到。」
「小馨,你怎麽又在喝这个!」同事拎起饮料罐,「最近精神很差耶你!怎麽回事啊?」
她笑得困倦,「啊……家里事情有点多,之前又轮大小夜,睡得不太好!」
「是哦?有吃安眠药吗?又不是最近才轮班……」
「就是不能吃啊……没关系啦,我还可以。」
好不容易应付过同事的热情关心,手机闹钟响了。「我去看一下老阿伯回来没!」她离席,顺手推了换药车。
「小乐!等一下有病患从ICU来,记得做一下准备;郁馨,我跟你一起过去。」她心头一喜,终於抓住与学姊单独相处的机会。
在施郁馨心中,老资格的戴忆澄一向是其他护理师的明灯;不仅工作技能熟练,面对患者耐心十足,而且之前家里同样也有需要她照顾的人——没错,跟她所面对的现状很像。
她想知道戴忆澄是怎麽做到的?而且还能一直维持良好的生活步调。
「学姊,我有个问题想问……」
戴忆澄插口。「十二房A床的患者,医师开药了吗?」
那个有心脏衰竭毛病的老太太!「嗯!开了。」
「晚餐时间了,她应该还没吃,我去关心一下……你想问什麽?」
「哦!我奶奶啊,最近中风,基本上都我跟我爸在顾……我记得学姊不也照顾你老公快五年吗?」
「对啊,他车祸瘫痪。直到去年。」戴忆澄放缓了脚步,「想知道我的经验谈吗?」
「对!因为你说只有你在顾啊,抽痰、拍背都是自己来……就想知道学姊是怎麽撑过来的。」
「其实也没想这麽多,毕竟是面对自己的另一半;如果对象换成爷爷奶奶,可能会更辛苦哦。」戴忆澄感同身受的说:「你奶奶今年几岁?」
「六十五了!」
「那跟我老公差不多啊。」她们夫妻相差二十岁,「有人帮忙还好,像我,白天是社工过来;白班回家也不能好好休息,连OFF都像在上班。」
「可是我爸总说他不会!其他亲戚都以为学护理的就该要负担起照顾责任……真是够了!」
「你就回他们说奶奶不是你自己的啊!」她板起脸,「你跟她,感情好吗?」
「还不错,她每两三个月都会过来住一阵子。」
「中风的老人家行动也不方便吧?你辛苦了。」一手轻柔的搭上施郁馨肩头,她温柔地说:「虽然没办法实际帮上忙,但如果想要找人聊聊,我随时都可以哦!」
「嗯,谢谢学姊!」
虽然没说到什麽,但戴忆澄的打气让她稍微恢复点精神,她走进病房,看见C床窗帘是拉上的。
「阿伯!复健的情况还好……」她拉开,病床上意外的空空如也。「魏伯伯呢?」
「他不是回来了吗?」隔壁床的病患说道。
她将窗帘整个拉开,「没有啊?」也不在洗手间。
时间已经超过了,不会还在复健科吧?不知怎地,施郁馨意外感到心焦。
「跑到哪里去了……」
*
「真是谢谢你,谢谢关心!」
得知葛如萱今天转普通病房,周靖琳下班後赶来探视。「不客气!」女童已拔掉呼吸器,「如萱能说话了吗?」
「能!从加护病房出来的时候一直讲。」葛父点头如捣蒜,「她还很期待开学,说可以吃到同学老师发的糖果!」
靖琳也笑了,「想吃糖果不用等呀,姊姊买给你!」
汤智超也随後赶来,说复原状况很好,只要等伤口癒合了就能出院。
或许是因为有陌生人在,她来探望时葛如萱很安静,只有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怎麽了?」
女孩手伸向她,靖琳轻轻握住,「姊姊。」小巧的唇角上扬,她笑了!
「嗯?」
「谢谢。」那声道谢好轻、好轻。
「不客气!」她眼眶一热,用力眨眼後笑说:「你好好休息!赶快好起来,就能回学校跟同学玩,知道吗?」
简单致意之後,她跟汤智超一起离开。
「工作一整天还特地为了她赶来,真是辛苦了!」
「一点也不!能够看到她顺利醒来,我比什麽都高兴……」她微微握住包紮的右手。「原来警察也是能救人的!」
「当然!而且周警官救的可不只一个人!」接触到她的疑惑眼神,他说:「至少北市的小女童出门都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不是吗?」
「那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抓到的!是汤老师精准判读……」她击掌,「说到这个,我怎麽没看到老师?」她说会来的呀?
「老师?啊,是在说英理吧!她忙着整理讲课用的资料。毕竟快要开学了。」
「讲课?」她到底还兼了多少工作!
「她没跟你说吗?她这次会回来,主要原因就是受邀在我的母校开了一门课程,每周两堂;我以为她有跟你说?毕竟手术当天是你载着她过来的。」
「那是因为老师叫我帮她跑腿……我总觉得她是在算之前被我铐回刑事组的旧帐!」提到「旧帐」,引来汤智超一串笑意。
「原来她还去讲课……变成教授了?尽管才刚认识她……总觉得越是靠近,越感觉她这个人深不可测!」
「只是客席讲师。」他纠正,「不过英理确实很神秘!就算是家人,偶尔也会跟不上她的思维。」
「连汤医师都这样说,那我说她很难理解也不丢脸喽……抱歉!接个电话!」她拿起手机,在看清来电号码时脸色一僵。
「没关系你忙!我还要巡房,先这样!」
直到汤智超走远,靖琳才又盯着手机萤幕;上头显示「李月娇」三个字。
「铃——」,她彷佛听见了风铃声。
每当门边的风铃响起,就表示李月娇回到家了。
她对妈妈的印象一直是这样的:花枝招展的穿着,画着浓妆,带着菸味,且十次回家有九次都是醉醺醺的。
她只有妈妈。除了从自己的姓氏推断出父亲姓周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小时候妈妈就经常不在家,就算回来了也像她所说的那样。
同学曾羡慕她有个年轻漂亮的妈妈;但对她而言,她一点都不希望看到妈妈打扮这麽漂亮、赚这麽多钱,她只希望到家时,妈妈在家里等她,关心她的生活,再煮个简单的晚餐……
像个普通的妈妈就好。
可惜,这愿望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实现,直到——
她按下拒接,走向电梯间的过程不到十秒钟,铃声又响!
「还来呀?」她再拿出手机,可是来电的已换成别人。
心一凛,她滑开接听,「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