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特殊傳說】夏至蟬雨 — 《零 ‧ 遙想》 初、於此之前

世上没有什麽是平等的。

有人外表天生丽质,有人得靠後天动刀来弥补,有人生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人却孤单地无所依靠,举凡诸如此类不公平她司空见惯,人生嘛,若处处平等自然不会有那麽多纷争产生,和睦共处一直是人类从猴子演变至今依旧学不会的道理。

伤害他人究竟意义何在、又能获得什麽呢?由上朝下鄙视对方的优越感、又或是纯粹以此为乐打发时间?无论前者後者,她都无法理解。

偶尔空闲下来,那段成长历程中算不上太重要的回忆总会频频窜出来骚扰她,迫使她忆起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

论起做自己,爱有多少样子就有多少样子,谁也管不着,但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发现这样的自己并不是她真正想要做的自己。

小学时,住在乡下的简墨良循着平时最熟悉的道路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当时恰逢梅雨时节,天空长时间灰蒙蒙见不到什麽日光,空气中夹杂着雨水独有的酸味,土黄色的乡间小道上放眼望去躺着一坑坑水洼,小心翼翼垫起脚闪过,听见路旁杂草堆里传来吱吱喳喳的声响,靠过去一看才发现是只受伤的小麻雀。

肯定是在大雨中飞行被打下来的吧,如果一直放着不管迟早会死掉的。

歪着头如是想,可惜墨良的小手并未朝着思考方向行动,而是瞄了眼後直接将手伸进裤子口袋调头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造就她对周遭人事物显得冷淡而漠不关心的性格,父亲很早就丢下她和母亲离开家里,不知道跟哪个贱货在一起了,然而母亲非但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还反过来替丈夫说话,说他那麽做是有苦衷的,要她千万别生恨。

少了另一半,独自拉拔孩子长大需要多少毅力与勇气墨良并不知晓,唯一清楚的只有她绝对不能辜负母亲。

街坊邻居的闲言耳语墨良可一句都没漏听,无凭无据就血口喷人说母亲肯定是搞外遇失败连丈夫都不要的破麻,迫不得已才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回娘家避风头,尽管不了解当中某些词汇的涵义,但闻及此言墨良简直气炸了,气的不外乎是那些成天只会讲八卦的三姑六婆,也气母亲没做错事为何不反驳那些人,可说来说去

最气人的分明是在一旁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言语及行为造成的伤害会日积月累,一如针对相同错误人的耐心有限一样,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忍不住的。

把小麻雀的事情抛诸脑後,加快步伐去了学校,一踏进教室墨良立刻眼尖察觉自己座位左侧的生面孔──是个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听其他早到的同学说对方貌似是从日本来台湾作交换生的,至於为何会选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学校就不得而知了。

由於六、七岁的孩童无论男女体形其实都差不多,如果没仔细看,她本以为对方是女孩子,毕竟蓄着那头目侧放下来应该过肩的黑马尾实在很容易让人误判性别,更别提长长的睫毛了,光上述两点就足够让墨良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女生。

没过多久上课钟声响起,教室里头的学生纷纷回到属於自己的座位,同时授课老师也走了进来,墨良按照往常习惯将书包挂在桌子右侧的铁钩上,接着拿出英文课本放在桌上摊开,单手托着头思考待会要如何睁着眼睛打瞌睡时,左肩忽然被轻轻点了一下,稍微转动头一看,是那位外貌酷似女孩的交换生。

只见对方先是摆出善意的微笑,接着开口,「我口以跟你宜起看课奔吗?」

听完,问号比笑意率先爬上墨良的脸,知道对方不是本国人讲话多少带点口音,於是便从现况推断对方应该是想和她一起共用课本上课,所以用手指戳了戳课本再次向对方确认後,墨良微微起身将椅子往右边拉,空出位子示意让对方把椅子拖过来,直到两人之间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

口音跟环境适应力一样并非短时间内想改就能改,把注意力挪回黑板的同时,墨良听见对方小声回了句谢谢,这句表达谢意的话相较上一句发音明显标准许多。

视线没离开着黑板,墨良颔首表示不必客气,随後从笔袋掏出自动铅笔准备在课本上大肆涂鸦,结果画没几笔就感觉有道热切视线从左侧不断发射过来,顺着看过去发现那位交换生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帆布笔袋瞧。

……不会是连笔都没有吧?

还真的没有。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墨良索性再次弯身翻开书包,把备用的笔记本还有另一套自动铅笔跟橡皮擦全部借给对方,一边接受对方发音还是有些不标准的感谢,一边心想明明是来学校上课为什麽连最基本的笔都没有这件事。

她素来不是老师们眼中认真上进的好学生,不过至少不是什麽会打架闹事的坏学生就谢天谢地了,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学生的朗诵听在墨良耳里宛如家中爷爷奶奶三不五时会播来听的大悲咒一样乏味,英文之於阿拉伯数字的确让她没那麽犯困,可惜只是想睡和睡死的差别罢了,有监於英文老师会抓打瞌睡或不专心的学生抄罚写,眼下除了上课外别无选择,加上方才不经意捕捉到小考这两个关键字,逼得她只好直起背脊竖起耳根乖乖听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墨良总觉得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闻到一股气味,味道有点类似花香,但又有点像前几天嚐过的糖果,而外头不久前二度下起大雨,能不被雨水洗刷掉就表示味道来源离她很近,闻着闻着,脑袋不自觉往左边越靠越过去,最後是右侧的同学察觉不对,在老师发现前拉了墨良一把。

回过神来墨良惊觉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堪称变态,因为她几乎快把整颗头都贴在交换生的马尾上了,内心直呼想死的同时尴尬扯开嘴角向对方赔不是,好在对方没多追究,反倒给了天使般的温和笑容表示没什麽不必在意,才结束这段丢脸丢到家的插曲。

深吸一口气,好整以暇回到原先听课该有的姿态,无奈任何英文语句和外头嘈杂雨声已无法入耳,连带分明清晰的视线也慢慢弄不清所视何物,独剩触觉以及嗅觉让墨良反思覆想。

那抹气味与存在她脑海某处的气味似曾相识,但究竟在哪里闻过,她记不得了。

冗长课程尤为难熬,更何况是她不在行也没兴趣的英文,但身旁的交换生出奇意料极具上进心,振笔疾书至下课钟响才停止,墨良假藉发懒腰,顺势偷偷瞥了眼借给对方的笔记本,先撇开字体歪七扭八,她觉得搞不好连英文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都没他多。

之後除了教室内的课程会和墨良一起外,其余如下课时间或体育课,交换生都努力用不是那麽标准的中文尝试和其他同学交朋友,虽然大伙起初也跟墨良一样一头雾水,不过多听个两三次自然也就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用半天时间,交换生便和班级里多数同学打成一片。

下午开班会时,墨良才从班导师口中得知交换生名叫药师寺夏碎,是来自日本古老名门家族的少主,基於某些私人因素而来到台湾短居,顺便当交换生,预计两周之後就会回国。

人生好比趟有趣亦或平淡的旅程,所学所得譬如行囊,贵人朋友一如过客,纵然某些人事物能常伴身侧,却未必能成为铭刻於心的存在,反观那些曾经离去、甚至消失的人事物,待察觉时早在心中占有不可抹灭的一席之地。

那时候,墨良认为药师寺夏碎之於自己,不过是擦肩而过的存在。

熬了一整天终於撑到放学,背起书包逃也似地奔出学校,经过平日必经道路,墨良果不其然见到早上那只小麻雀依然孤孤单单处在原地,然而与先前不同的是牠不动了,就这样静静躺在杂草堆中任由蚂蚁在身驱上钻来爬去。

还是死掉了呢。

诚如她所见,生命正是如此脆弱,即使今早改变主意捡起小麻雀,并不代表排除所有风险,牠还是有死掉的可能,而墨良其实很清楚自己一向是典型的失败论者,对於很多事情连试都没试就一把笃定不可能成功,还没站上起跑点就先喊认输。

说真的,这样懦弱的自己到底哪来的脸说以後要保护母亲?简直太可笑了。

回到家,在玄关抬脚准备拖鞋子时,一幅活像遭小偷的场景出现在墨良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导致她脑袋有一瞬间是空白的,旋即回神将视线垂落至地面,墨良从距离脚边最近的地方开始看起,一包面粉、一瓶她跟母亲最常喝的品牌出产的牛奶、还有一大盒片装巧克力。

……应该不会有小偷想偷一般家庭冰箱里头的东西吧?

三秒後,位於走廊尽头的厨房传出清脆的锅子坠地声打乱了她的猜想,未及拾起地面上掉落的食材,墨良急忙冲向厨房一探究竟。

「妈妈,怎麽──」

跑得太急差点滑倒,心脏霎时漏跳一拍,幸亏及时捉住门把才免於惨剧发生,墨良抬眼一瞧,只见母亲手里捧着盘估计是刚刚做出来的蛋糕,兴奋地来到她面前,若非见到这盘美味的蛋糕与母亲开怀的笑颜,墨良压根儿忘记今天是什麽日子。

「墨良,祝你生日快乐!」说完,墨良的母亲把蛋糕暂时搁置在桌上,弯低身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被母亲圈在怀里,墨良鼻头顿时酸了起来,视线也因不停拥上的泪水而越发模糊,她很高兴,同时也很内疚,她的母亲向来记忆力不佳,对很多事总东忘西忘,做起事来也经常笨手笨脚,能忘记烤箱的定时、能忘记与其他太太出门采购的时间,甚至连关於自己事也可以忘记

──但就是不会忘记她的生日。

嗅着母亲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精清香,墨良忆起从前曾经读过的故事,那是本藏於图书馆角落架上的书籍;据说,上帝手里握有的幸福有限,所以无法平均分配给所有人,因此只要有人幸福,就会有人不幸,当初她认为这样相当公平,没有什麽不对,可现在她发觉自己错了,如此辛劳的母亲为何没有获得幸福呢?

〝妈妈很幸福喔,有墨良在就足够了。〞母亲是这样告诉她的,嘴角一如往常噙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微笑。

她喜欢母亲的笑容,却讨厌那份乐观之下的隐忍。

轻轻抚摸母亲的脸,岁月痕迹遍布,一天天消瘦的身形墨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无奈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根本没能力替母亲分担点什麽,当晚和母亲一同坐在桌前分享蛋糕的同时,她深刻意识到有些事情如果有能力去做却不做,将来一定会後悔的。

她可以不要幸福没关系,只要母亲能够得到幸福,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隔天,墨良特地起了个大早去替昨天那只死掉的小麻雀用泥土跟石块弄了个坟,双掌合十祈祷牠能在天堂过得快乐後起身前往学校,一拉开教室的门,目光不自觉朝夏碎所坐的位子飘过去,只见三、四个同学围绕着他聊得起劲。

相较昨天周遭空无一人冷清清的样子,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呢,心想就别过去打扰他们好了,於是墨良默默调头走去外头凉亭吃早餐,顺便抠点面包屑喂鱼。

放下书包丢在长椅上,大口咬下母亲用爱心制作的培根蛋土司,一边高举双腿在半空中上下晃呀晃,时值初春,风吹起来依然显冷,几缕发丝拍上脸颊,将其拨至耳後,目光继续四处飘动,朝上看看天空、再朝九点钟方向看看水池,最後停在位处五点钟方向,气喘吁吁的交换生药师寺夏碎。

见到夏碎,墨良不由自主倒抽一大口气,不幸被尚未完全嚼碎的荷包蛋噎了一口,赶忙拍拍胸口再搭配一口奶茶才顺利咽下。

刚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心有余悸减低了墨良责备对方的意愿,又吸了口奶茶後问道,「……怎、怎麽了吗?」

只见夏碎双手紧捉裤子的布料,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那隔,简、简同学你海豪吗?」

名门望族的脑袋里不知道都装了些什麽?如何快速地钱滚钱、还是如何找到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哈,都不是

──是迥异的思考回路。

说实话,墨良方才有一瞬怀疑夏碎是个脑子有洞的人,好好待在教室座位上跟其他同学聊天就好,没事跑来打扰她吃早餐又是何苦,吃饱太闲吗?

而且问什麽海豪吗?……到底是……

来不及点出更多证明对方脑袋有问题的地方,坐在长椅上的墨良彷佛被强力胶黏住而动弹不得,只得睁着浑圆檀眸望向一步步靠近的夏碎,兴许先前因为日光折射,她才没看清对方虹膜的色彩。

那是好似沾染星辰亮粉的漂亮紫金色。

光凭昨日在夏碎发丝上闻到的香味,再加上今天意外发现的紫金色眼睛,长相又恰好乾净清秀,无疑是许多情窦初开的女孩们心仪的对象,就连她这种因为大剌剌性格而被其他男同学戏称男人婆的人也有点动心了。

强忍胸口燥动的不安份,墨良故作镇定把身子往旁边挪出空位给夏碎,明知道朋友间谈天没什麽,但就是莫名紧张出了手汗,见对方好心分享坐位,夏碎顺从地乖乖坐下,并在屁股贴上椅面的同时,吐出令墨良不知所措的话语

『简同学刚才为什麽不过来和我们一起聊天呢?』

问题来得突然,除了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外,夏碎这句几乎和本地人一样标准的中文让墨良严重怀疑他昨天根本是披着假日本人的皮在演戏,正在想若拿吃早餐为由敷衍时,上课钟声即时救了她一命,听见钟声响起墨良率先站起身,而後夏碎也跟着站起来,本以为对方会直接转身走人,没想到夏碎却笑着朝墨良伸出手。

「窝帮你提书包吧。」

「……啊……那就谢谢罗。」

恭敬不如从命,墨良乖乖将书包递到夏碎手里,一边庆幸对方没继续追问,一边感受着自己心脏砰砰砰地跳着,她知道这种感觉并非爱恋,也不属受到惊吓的鼓动,而是似於内心被窥视的羞赧。

除母亲以外,简墨良第一次被他人看穿埋藏於心底的孤寂。

关於撩妹或是被撩,墨良自认没什麽经验,但论起夏碎这家伙究竟具不具备撩妹实力,她敢拿她考数学都稳拿鸭蛋的实力保证,对方绝对有,而且实力坚强。

进到教室时授课老时刚好还没进来,两人因此逃过被叨念的命运,双双入座後,夏碎照昨日惯例自动把椅子拖到墨良旁边,静静等待她拿出课本。

发现对方在等自己拿出课本,墨良敢忙加快在杂乱无章的书包里翻找的速度,好在老师踏入教室前一刻被她找到了,否则就这门课程老师的规则,只要一进门没看到桌上摆好课本的人可是要罚站一整节的,如果只罚她就算了,要是连夏碎也被一起拖下水就不好了。

这回总算不必再处处向他人求助,夏碎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自动铅笔和昨日跟墨良借的笔记本,立刻着手开始一番抄抄写写,直至将黑板上的重点抄到一个段落後停下笔来呼了口气,目光往旁一扫,发现墨良竟然没在打瞌睡,反倒还在课本上涂了张恶搞台上讲师的画作。

「简同学你……」

「嘘,小声点啦,被发现就糟糕了。」

起先觉得还好,後来慢慢笑意渐深,夏碎赶紧摀住嘴以免笑出声音,墨良看到自己的拙作竟能逗得对方如此开心,也自个儿无声地笑了起来,怎料最後忍不住发出爆笑声出卖他俩的,是昨天阻止墨良变态行为的同学。

烦闷地骚乱头发,站在教职员室外面罚站的墨良气呼呼地低吼,「唉唷,都是那个小子害的啦,搞什麽偷看,害我得抄一百遍老师对不起。」

站在墨良左边,被判同罪但以交换生身分获得减刑所以不必抄罚写的夏碎无奈地笑道,「眉乖西,窝可以帮简同学抄五施边啊。」

「别用你那口不标准的中文安慰我啦。」鼓起腮帮子,墨良用手肘顶了顶夏碎,好气又好笑。

学生当久了,自然而然会产生一周又长又难熬的感觉,可现在和夏碎待再一块儿时,墨良意外发现那样的感觉竟然奇蹟般地消失了。

每个星期五是学生们上课的最後一天,尔後等待他们的便是足足两天的假期,和夏碎以及其他同侪道别後,墨良踏着轻快小碎步踏上回家路途,满心期待假日玩个够的心情简直说不出的愉悦,回到家迅速地洗了凉快的澡後,拿过书包打算找联络簿看看有什麽作业要做,结果东番西找,最後把书包整个都倒过来也没见着。

……很好,她肯定是把联络簿忘在学校了。

此刻短发的好处完完全全体现出来,一把抓起吹风机插上电,暴风式吹乾整头发丝,随便用梳子梳了几回後便打开房门风风火火地杀下楼,由於房子格局不大,玄关距离客厅只有大约五、六步的距离,墨良才想和母亲报备自己要回学校拿东西时,大眼就扫见玄关处多了双不属於他们家的鞋子。

眯起眼瞅视,鞋子尺寸目测跟自己的差不多,款式是素面的皮革制茶色牛津鞋,想必主人应该是位文质彬彬的人吧,但说来奇怪,她对於这类鞋子不算是头一天见到,可打良一番後就是有股说不出的既视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说时迟那时快,某位男孩的身影刷地闪过脑海……等等,该不会──

身体行动总比脑子得出结论要快上一大截,墨良根本不管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几个大步走向客厅入口,握住门把向前一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跪坐在距离门板较近的母亲,接着是处在圆桌另一端,那位她几天前刚结识的新同学

──药师寺夏碎。

「晚上好,简同学。」

坐在母亲旁边大口大口吸着柳橙汁,墨良一脸你超可疑的样子盯着对面坐姿端正的夏碎,心想对方绝对会读心术,而且段数很高,竟然连她家住哪都晓得,果然不宜常伴此人身侧啊……

「原来你就是墨良最近常常提到的那位同学啊,很谢谢你照顾我们家墨良。」听到母亲这句话,墨良差点把柳橙汁从鼻孔喷出来。

等一下,到底是谁照顾谁啊!?尽管她不否认对方真的很够义气,明明不用抄罚写还是硬要跟着自己抄了一百遍老师对不起,而且字还超丑的。

大概是怕中文不标准会造成别人误解,所以夏碎只简单摇摇头给予微笑作为回应,然後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接着侧过身从书包里拿出墨良忘在学校的联络簿给她。

伸手接过,墨良心中感谢归感谢,另一方面则替夏碎感到万分庆幸,一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国小孩能独自走过那麽多路平安抵达目的地真是太好了,可惜来不及继续称赞,夏碎便表明自己其实是被警察叔叔带过来的,因为出校门口不到一百公尺他就迷路了,幸亏刚好遇上出来巡逻的警察才得救。

听到这边,姑且不论对方的家人会不会来接送,墨良开始担心以後在学校是不是要在夏碎身上绑条绳子牵着他会比较好,免得一晃眼人就不见了。

给对方家人拨了电话後,墨良的母亲邀请夏碎留在他们家用完晚餐再走,盛情难却之下夏碎只好留了下来,而墨良母亲为煮手好菜让孩子的同学品嚐而率先失陪回厨房准备动工,所以交待墨良留在这儿好好跟夏碎聊天。

母亲一离开,墨良才松开被咬扁的红色吸管,拖着头说,「谢谢你帮我把联络簿拿回来,不过你是怎麽知道我家在哪的啊?」

听完夏碎发音勉强及格的解释,墨良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班导师的主意,把这种任务交给可能会因为语言障碍而半路被拐走的外国小学生真的好吗?

扶额,总之过程有惊无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等会就好好吃顿饭压压惊吧,想毕,见夏碎的茶杯空了,墨良挪动身子提过茶壶替对方斟满,茶水表面与杯口平形的同时,就听见後头厨房传来锅碗瓢盆落地的声响。

稍微受到惊吓眨了眨眼,夏碎从声音判断墨良的母亲应该需要帮忙,才想起身却遭墨良抬手阻止,随後便见着对方迅速站起来,拉开客厅门板跑出去後消失无踪,相隔数秒又二度听见东西坠地的声音,以及母女俩的玩闹似的欢笑声。

听着听着,那双漂亮的紫金逐渐低垂,然而嘴角却相反地微微上扬。

『简同学和母勤感情很豪呢,要豪豪真西喔。』

结束晚餐,墨良陪夏碎到玄关穿鞋时得到这句话,大概听习惯对方的怪腔怪调了,墨良很快便弄明白夏碎是在夸说她跟妈妈感情很好要好好珍惜,当下本以为是单纯客套话,因而忽略其中包含的别样意涵,针对夏碎这个人墨良并没有多少了解,即使有也不过是知道这家伙笑起来很可爱、为人体贴以及写国字其实不大好看的程度罢了,论及家庭则完全一无所知。

约莫十分钟过後,一名身着典雅服饰的女性前来向母亲道谢後便接走夏碎,就自己本身作为年幼孩童的观点而言,墨良断定那位女性的身份除了夏碎母亲外再无其他可能,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再见罗,简同学。」

常言物以类聚,拥有相似背景或遭遇的人容易走到一起,门缝逐一缩小的期间,墨良目不转睛盯着夏碎那张始终挂着微笑的面容,彷佛就算只有一刹那,他都没打算让任何人看透他走进他的心、触摸那最脆弱的真实。

看着夏碎就如同站在镜子面前看着反映出的自己一样,她隐约察觉到,夏碎身上有着跟自己一样同属孤独的气息,而前几天在对方身上闻到的那股清香,实际上并不存在於她的记忆当中,但她嗅得出那是由孤寂与煎熬所酿成的气味。

自从那天之後,墨良与夏碎在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近,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上课时一起偷偷在课本上乱涂鸦、下课则一起抢最难抢的游乐设施,甚至连晚餐也常到她家吃,但两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光阴从不待人,时间一天天过去,终究迎来了夏碎返国的日子。

当天所有课程一结束,许多同学一一不舍地向夏碎说再见後,各自踏上回家的路途,窗外余晖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打在仍留在教室内的他跟墨良身上,把桌面上和抽屉的东西一一收进书包背到肩上後,夏碎转过身看向墨良,「这凉个星期宜来很谢谢简同学的帮莽,窝很高形喔。」

勾起嘴角,墨良暗自为没能好好纠正对方的中文发音感到抱歉,然後朝夏碎伸出手,「这次,换我帮你提书包吧。」

最後一次陪夏碎步出校门的这段路途此刻不知为何显得分外短少,距离校门口大约还有一百公尺时,墨良远远就看见那天来她家把夏碎接走的女性站在那儿。

迎上前,女性缓缓开口,「我们走吧,夏碎少爷。」墨良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不是夏碎的妈妈,单纯只是家族中的负责看照他的侍者。

女性侍者从墨良手里接过书包,颔首表示谢意後牵起夏碎的手渐渐步出视野,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拥上心头,墨良下意识忆起先前小麻雀死掉的画面、以及母亲蹲下来拥住自己的样子、还有夏碎那晚离开她家时,朝自己说再见的表情。

有些事情,如果有能力去做却不做,将来肯定会後悔一辈子的。

即便无法三言两语就说清,但总比连说都没说来得好,令她後悔的事已经够多了,她可不想让夏碎也成为其中一部份,於是她迈开步伐追上前,决定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想法全部告诉对方,然而很不幸的没跑几步便拌到石子摔了一大跤,灰头土脸的样子实在狼狈。

深怕赶不及,墨良急忙爬起身子,不顾膝盖渗血的伤口以及被尘土弄脏的衣料,满心只想追上夏碎,视野逐渐遭泪水占据显得模糊不清,奋力眨眼试图止住却是徒劳,眼泪一次又一次溢出眼眶,墨良因而意识到夏碎的存在於她而言远比想像中来得更加重要。

跑了几步因为伤口越发疼痛才不得不停下,看见已经走到校门边的夏碎松开侍者的手调头要走回来,墨良赶紧伸出手掌要对方别过来,抬手抹了抹哭花的脸,墨良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喊

「夏碎!虽然你中文讲得很烂,而且还跟老人家一样喜欢喝茶,但还是坚持陪我抄了一百遍罚写,真的很谢谢你,也谢谢你告诉我要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所以你也要保重喔,再见!」

已经无暇顾及语句里的贬几乎多过褒,墨良高高举起右手朝夏碎大力挥摆,泪水沿着脸庞滑过面颊,接着她看见夏碎也学她一样举起手来左右挥动。

『息望以後嗨能再见,墨良。』省略发音依旧怪异的头一句,她睁大双眼,那是──夏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杂谈】

大家好,这里是阿岱,由於文章换了新家,於是藉後记想抒发一下XD(尼滚

真庆幸我只打了一章而已,不然搬文真的会搬到死(眼神飘

碍於POPO没有分卷的选项,所以之後每卷的第一章标提前都会加上卷数名称,方便各位观看。

估计分成零~肆卷,共计五卷左右,而零卷主要阐述主角墨良、夏碎、伊多三者的相遇过程。

对,各位没看错,夏碎也是主角之一,但请相信阿岱我主打的是伊多BG,如果结局墨良不是跟伊多在一起我就去被车撞(好啊你去啊

零卷没意外应该会以三章结束(初、中、末),之後壹卷就会开始讲墨良进学院的故事了。

2018.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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