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冰封羽毛 — €第六十九根

找了个位置落坐後,我发了封简讯给沈羽梣,简单带过两句便将手机收了起来,认真地望向窗外。又或者说,强迫自己用景色填满思绪,不留半丝空间给恐惧。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但我再怎麽扭曲,也不可能将此刻的心情与其相互应。没有那麽美好,没有办法那麽美好。

那害怕矛盾甚美,而我无法给予自己的心绪相同的注解。因我只瞧见一人踱方步,愚蠢的优柔寡断,而那并不值得称颂。

说好不想的。

可我怎麽使劲将景物塞入脑中,恐惧便怎麽反弹。

距离拉近,胆怯放大。手指相缠,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对方扳断似的,指甲深陷彼此,谁也没有占上风。

我按了下车铃,指尖微微发抖,差点儿使不上力来。

我想逃跑。

为什麽非得要面对?没有理由一定要面对!就算逃避了一切,也可以好好活着不是吗?

一步步走向公车前门,我刷了卡,微笑和司机道谢,再笑着,一步步下了车。

几近窒息,我仍笑着,用尽全力笑着。

天色渐晚,我却毫不急躁,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

难得有个前行的目标,却走得比平时更加缓慢而犹豫不决。

熟悉的街景,走过无数次的大街,放学时总会行经的小巷。有些旧的店关了,有些新的店明晃地亮着招牌,几许改变没有带来太多陌生感,却警醒着自己,时光流转,不曾妥协於你的抗拒,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却不是因为任何画面点醒了自己,而是自己多少次走着,哭着,最终在到家前擦乾眼泪。还清楚在走过哪家店前一定要止住眼泪,否则到家时眼眶仍会泛红。

我叹了口气。该说是连哭都这麽大费周章,还是感叹那时仍然可以落泪?

快到家了。本想顺道绕去公园,作为多逃避一会儿的藉口。

四月三号。那日期又是闪过脑中。

还是不了吧。那又是另一道无解,我撕毁了答案卷,连碰都不想碰的一道题。

我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大门前。

我想逃跑。

拜托⋯⋯准许我。

就算逃避了一切,也可活着不是吗?不能好好的,但至少活着。以死为界,再行屍走肉,也不会被社会抨击。

可要是赌输了怎麽办?还能活着吗?

我打从心底不认为自己会获胜。我不要什麽大获全胜,不要他们的歉疚——即便我怀疑他们是否有过一丝半毫。不要道歉,只要一份理解,一些认同,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别让我独自一人⋯⋯好吗?

我不住颤抖了起来。想要调侃自己,「是有没有这麽害怕?」却连刻意嘻笑打闹的力气都没有。

我伸出手,食指贴上门铃,却没有出力。

良久,收回了手指,微微握成拳,我垂下发酸的手臂,什麽都做不到。

眼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一道人影怒气冲冲地正要往外冲,急急煞下脚步,他看着我,沉默不语。

「雨若?你怎麽回来了?回来也不说一声。」母亲的声音後边探出,她一边压着怒气,一边询问。

气氛尴尬难耐,我张口,却说不出半个理由。

「没什麽,就是突然想回来。」我别脚道,心底却止不住地嘲讽这可笑的藉口。

「是吗?」母亲愣了下,「别一直开着门,快进来吧。」

我抬头看了眼父亲,他默默侧过身,让我走入。我缓缓走入,犹豫着是否要开口留住他。

情感正占了上风,沈羽梣那句坚定的加油窜入脑中。是时候该面对,而非侥幸地闪躲了。

「爸,等等。难得我回来⋯⋯你就留下吧?」话语刚落,後悔便反噬了自己。

「嗯。」他轻轻应了声,收回了向外的脚步。

三人呆站在客厅,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气氛一片沉寂。

僵持许久,我出声打破沉默,「坐下来,好好聊聊,好吗?」

我真的疯了。向来唯恐不及的,便是坐下与他们对谈。

害怕下一刻便失控,害怕下一秒便崩溃。

家是永远的避风港。家?永远的避风港?我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牵扯住心底的嗤笑。

三人坐了下来,他们同坐一只长沙发,而我独自坐入一只单人沙发。弹指之间,窒息感一涌而上,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我怎般吸吐,都抓不着。

这场面太过熟悉,令我不敢恭维。母亲总爱把我们叫到跟前,慵懒地倚在沙发上,美其名谈天,实则自己抒发,你只能侧耳,抑或附和,背道而驰的倾吐和想法只会换来一顿争执。若淋总能与她相契合,契合地对谈,而我倦於单向倾听那等废言。

凭什麽永远都是我去同理,而你连一次不驳斥我的感受都不可?

我严厉打断自己的思绪,泪水蠢蠢欲动。

沉默良久,母亲有些沉不住气,随口问道:「你吃过了吗?」

「嗯,吃过了。」我淡淡道。心底拧扭着,你还要原地踏步多久?

「有吃饱吗?要不要再喝点鸡汤?」我看着母亲几近全白的细发,从国中时便常常买染剂染去丝丝白发,什麽时候开始不染了?而父亲的头发早在国小时,自头顶,被岁月逐渐漂白。

老来得子,儿时家长会,同学的家长总是年轻貌美,而他们却已逐渐凋去,甚至常常被误认为是我和若淋的爷爷奶奶,尤其是父亲。

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他们对我的关心,可我们注意到的点永远不同,在乎的事情永远不一样。或许是不知足,生理需求满足後,我便伸手索要精神上的种种。是我要的太多了、太贪心了吗?我真的不知道。

可看着他们的面庞,理不清相处上谁对谁错,可一再隔绝彼此,我还有几年可以这样生闷气?我还想要僵持多久,虚耗多少年月?然後跟和若淋一样,直至一切终了才解开误会?

我摇摇头,细声道,「对不起。」身体难以遏止地发颤。

「你在说什麽啊?好端端地干嘛突然道歉?」二人同时看向我,母亲错愕道。

「对不起我这些年一直把你们推开;对不起我没有顾好若淋,让她离开了;对不起若淋离开时我没有陪在你们身边⋯⋯」我一股脑地全盘道出,一再道歉着。

道不尽,说不清自己到底栽下了多少错误。其实早已知晓,只是不愿改变,只是害怕改变,所以哄骗着自己,於是继续在错误上前行,越走越远,越错越大。

「对不起,我一再让你们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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