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躺在床上,房外是淅淅水声与碗盘细琐的清声。
我瞪着天花板,睡意绵绵,头脑却清晰无比。
明明有人伴於身侧,感觉却怎比孤丁一人还来得孤单?
一瞬间涌上的孤独感,远远胜於所有。
我不自觉将自己缩成一团,炎炎夏日,棉被层层缠身。
汗水涔涔,却是冰冷。
黑漆的房间,像是巨大的空虚,吞噬,也填满自己。
像是落入了千尺深渊,深不见底,黑不得视,只剩下高速的下坠。狂风袭身,好似要托住自己,又狂笑着松手,反甩一记耳光。
「自以为是⋯⋯没用、垃圾⋯⋯婊子、杂种⋯⋯梁老爹!」
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整个人蜷曲起来,双手紧紧摀住双耳。
「梁雨若⋯⋯梁雨若!」吵杂的敲门声,伴着急促地喊叫声。
「闭嘴!」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呆愣地看着眼前漆黑的墙壁。
原来⋯⋯是梦吗?
耳边的刺耳似乎还未停歇。
双眼逐渐适应黑暗,我看了看四周,缓缓松开掌中绞成一团的被单。
只是梦。
紧绷过後的身子微微颤抖,我大口喘着气,才发现自己连吸吐都忘了。
平缓了呼吸,我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甚至大笑出声。
「梁雨若!」耳边突然奏大,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我敛了声,却收不拢笑意,只是含笑应了声。
耳际的声音、自己的应答都混沌得出奇,好似浓雾环身,却绝非什麽朦胧美。
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无声求救着,却从未相信所谓救赎。
「梁雨若。」没了怒意,声音放柔道:「你先把门打开。」
我对着空气莞尔一笑,不予理会。
害怕被抛下,却又不愿抓住闯破浓雾的手。雾太大,我看不清那背後的是笑脸还是嘲弄。
「梁雨若,你再不开门——」等了许久都未得答腔,声音要胁道:「我就打给涵星让她过来。」
止住了笑声,我惚恍地坐在床上,混沌。好似花了一世纪,才得以消化一句话。
粗暴地扯开房门,模糊地瞪视那令人恼火的烦扰。
两人不发一语地对视,我看着他,不想透视什麽,只是努力对焦,想看见自己。
他倏然伸手搂住我,突如其来的温度令人惊恐。我用力推阻,挣扎着,甚至打伤了门框。
「做恶梦了?」他抓住我的手,语调平静地问。
恶梦?我停了下来。
可不是吗?只是场恶梦。甚至在他们眼中,打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胡乱捏出,於不可信的,幻梦。
「不过是骂几句而已,又不是什麽?」
什麽都不是。
「是啊!恶梦。」我道,说罢,又再度笑了起来,杳无道理,就是不断的笑,停都停不下来。
沈羽梣小心翼翼地看着雨若,不发一语。
良久,「别笑了。」他不悦道。
如铃铛般的笑声,彷佛听再久都不会腻。然而,却是引起沈羽梣的不悦。
「明明就不开心,为什麽还要这样笑?」
我没有理他,只是继续笑着。
几近疯狂。
泪水自顾自地涌入眼眶。我低头快速的抹去,不让它有落下的机会。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低声说道,「难过就哭吧。」
脑中的含混散去,腕上的力度逐渐清晰,传递而来的温度却不带愤怒。
我终是败阵了下来,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衣服。
只道自己是败在自己的贪婪。不过从未胜过。
就是不愿承认,承认自己需要的不过如此,承认⋯⋯承认钻牛角尖了那麽久,不过是倔强着一句面子。
没有那麽脆弱,却也绝非多麽伟大。嘲笑着他们的虚假,自己也不过是台上一名丑角,假装着、演绎着,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换得的却是哄堂大笑。
他轻轻俯拍着,并道:「别想了,难过就哭吧。」
笑意戛然而止,尖叫梗在喉间,吼不出声,不敢出声。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听在耳间是何等厌烦?我却矛盾地扯住他的衣服,指尖扎入掌心,微微发疼。
「她错了。」良久,我细声道,谁也没听着。我重复了一次,「她错了。」
「嗯?」
「她错了。」我又重复了一次。
「不要骗我说你喜欢一个人赶路,或许有人喜欢,但就算不用看日记,我也知道你不是。」
「不是我不喜欢。根本就没有人喜欢,喜欢一个人赶路。」没等他理清,我迳自呢喃道。话语乘着泪,轻轻淌落,「只是唯有人都散了,才敢偷偷拭泪;唯有打量的目光都离了,才敢悄悄脆弱。」
但我却连无人,都硬逞着坚强。
「所有人皆是如此,没有所谓对错,只是社会病态地放大悲伤。每个人都是加害者,却也同时沦为受害者,助长着风气、独自拭泪。」他淡淡道,面上的淡然有些骇人,我瑟缩了下手,却被使力抓住,「於是我们都学会了冷漠。」
莫名的,我总觉他说的「我们」,仅仅是二人。
搂住自己的双臂收紧,不知道谁才是贪饮温度的那个。
莫名的,我却是哭得更凶,脸上的泪猖狂着。
他轻拍着我的背,「但当我们学会了冷漠,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我们要的。如果可以冷漠,我们早在一开始就得以闪过一切箭矢。」
我苦笑出声,眼泪却呛得自己咳嗽不已。
强逞假装,最终只是把自己搞得四不像。
「可不是我们要的又如何?又有几件事能如我们以偿,最後不都是屈服於社会,只是时间早晚不是?」我断断续续道,哽咽着,却仍想着要反斥。
「其实我们都害怕改变。」他无预警道。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恐惧。
「你明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但总归可以护住自己,所以宁可不快乐,也不愿承担风险。」跳脱了第三人称,他明白地指着我,毫无退路,「你宁可滞留在地狱,也不愿面对变化。」
我抬手想抹去眼泪的存在,并再次掐住了他的衣襟。
「梁雨若。」
「嗯?」我似有若无地虚应了声,浓浓的鼻音加重了这应声。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就有种不真实感。你所说的每句话听起来都好完美、好诗情画意,但是,也好不真实。毕竟,太完美的东西,理当是不存在的。」
「讲得很潇洒,做得很可笑。」我自嘲道。
「是,很可笑。」他的直接令我有些错愕,「梁雨若,社会可以比划许多,但不是一切。不可否认,我们是社会的一份子,但不是社会的魁儡。
「有些人一辈子跳脱不了他人的眼光,但你不是,你只是跳脱不了自己的好强。」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你只是不肯原谅自己。」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他叹了口气,重新将我搂紧。我窃取着温度,却没想尝试举步。
这样的自己,又凭什麽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