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将近二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图书馆,那时候他们正值青春的十八岁,即将迈向大学。
那年暑假,妈妈第一次在图书馆当志工,爸爸时常来这间图书馆,他喜爱看书,前阵子正因为联考的关系没法子好好看自己有兴趣的书籍而感到烦躁,终於考完了打算这天在这里待个一整天与书共处。他对这里简直就是了若指掌,哪些人是常客、哪些人常来帮忙,管理员轮班的时间等等他都熟悉不过了,唯独这天看到的有些许不一样。
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却感觉到不同。
她有着披肩长发,穿着长裙,带着粗框眼镜,散发文艺气质,正站在梯子上排放并分类书籍。他不知被什麽给吸引着,一步一步的向她移动,直到梯子正下方,停了下来,仰起头。
过没几秒钟,似乎是感受到什麽视线在她底下看着,於是想转头,一个重心不稳,使她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庆幸的是他接住了。
紧闭的双眼睁开,看着自己没有与地板有过於亲密的动作,倒是被一个陌生人以公主抱的姿势维持了将近一分钟还不肯放她下来,她蹙起眉头,「你是变态吗?」
他莞尔:「或许是吧。」再慢慢的将她放下。
她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细框眼镜,手拿着书,皮肤白皙,却有着如此大的力气,令她在心里惊呼了一下。
「那……应该没看到我的内裤颜色吧?」
他没有回答,但笑意更深了。
第一次相遇,是偶然;第二次相遇,是巧合;第三次相遇,是缘分。
自从那次後,他们时常在图书馆碰面,没有事先约定好,却有着相同的默契,即使暑假过後,她没有当志工了,还是会看到她的身影。
时间逐渐流逝,爸爸对妈妈的情感随日增加,从未减少,更认定了妈妈是陪伴他终身的伴侣,且深信着。
他们的相遇,纯粹只是偶然,却在看不见的未来里凑成了一对婚姻。
看似幸福且美满,甚至以为可以就这样到永远了。
但对於未知的以後,谁又能保证会永远呢?
爸爸是建设公司的小职员,要看上司的脸色,偶尔还要帮别人买杯咖啡,在公司里是个不够出色的菜鸟,所以薪水也只是基本薪资。虽然妈妈也有工作,但是当时妈妈正怀了弟弟,还要在家里照顾还小的我,只能先和公司请假留职停薪。
靠爸爸一个人还不足以养活一家四口的生活,最後只能加班。
爸爸相信妈妈能体谅他的辛劳,为了不想让她太担心,每天等他等到大半夜才肯去睡,於是爸爸千交代万交代,要妈妈不要等他,想睡的时候就去睡,免得伤到身体。
每天工作繁多,但为了赚更多的生活费,让往後生活过得富裕一些,从本来可以凌晨一、两点回家到三、四点,最後乾脆住在公司里,有空再打电话回去问候一下妈妈和弟弟的状况。
後来,甚至一通电话也没了连络。
「有人不是说过,怀孕的妇女容易起疑心吗?」我点头。
妈妈开始紧张、害怕,开始怀疑爸爸是不是在外头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没有回家,甚至没了连络。但事情并没有妈妈想得那麽复杂,更是妈妈误会了,却没有想要去了解是什麽原因。
直到妈妈把弟弟生下来後,一切开始有了变化。
爸爸努力工作,好不容易存了不少钱,决定减少自己的工作量,想回家好好休息,陪陪妈妈,这次却换妈妈晚归。
爸爸以为妈妈也开始加班,为家里多添点家计,每天都等到妈妈回来,说声「欢迎回来」在绷着疲惫的脸笑着看着她,尽管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个觉了,爸爸还是要等到妈妈回来才甘愿上床就寝。
她却从来没有领过情。
终於在某一天,爸爸刚到家没多久,发现客厅还是一片黑暗,好像已经习惯这样一个人的生活,不以为然的走到沙发旁坐下,悠哉地看起电视,等着妈妈回来。
将近晚上十点了,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爸爸心想难得妈妈这麽早回来呢!於是开心的去迎接她的归来。
而去迎接的那一刻,让他看到的,却是令他伤心也令他心痛的,两个人。
两个人。妈妈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而他有说有笑的搂着她的腰。
我的脑袋开始感到晕眩,何俊逸意识到不对劲,没有继续说下去,担心的看着我。
我勉强挤出微笑看着他,挥挥手表示我没事。
「你脸色有些苍白,要不要休息一下?」他拿出手帕。
我接过,往额头擦拭了几下,开口:「我没事,你继续说吧。」
他依然看着我,停顿几秒後,又继续说下去。
「爸他曾经跟我说过,爱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的事,否则他也不会踏上婚姻;离婚呢,只要有一个人做错,当下只有充斥着冲动与愤怒,谁会想到下一秒就签字了,然後後悔了?」
当时爸爸只是淡然的看着妈妈,用力挤出一抹微笑,说:「有朋友要来家里作客啊?」
後来的几天,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敢提起。
没错,离婚是爸爸提起的,他认为,既然有一方不爱了,何必勉强她跟自己在一起?对於不是两情相愿的事何必让自己难堪呢?
而自始自终爸爸从未做错什麽,而是妈妈一错再错。何俊逸说。
「如果他能体会爸的辛劳,能多为他着想一下,说不定现在是个完美的结局。」他说,双手食指紧扣并且用力压迫着他的手背。
可是真的能把过错全推到妈妈身上吗?
尽管人们口中的爱情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当真正遇到症结点时,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离婚这档事,从爸爸一通电话都没连络起,两人感情就悄然生变。
殊不知,只是爸爸有时工作太过於忙碌,有时忙完太累了,没有多想就直接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呢?或许他睡梦中也时时担心着妈妈有没有睡得好、作息有没有正常、宝宝的状况,这些谁顾虑到了?未查明清楚的真相,随着时间消磨,逐渐变得不可理喻,甚至一碰就瓦解。
我将手心放在左胸膛,心脏撞击的速度渐渐加快,我却告诉自己还承受得住。
我可以的,早就该学会如何去接受了。
「如果你没跟我坦白,我还真不知道什麽时候我才会知道全部呢!」我苦笑着。
「你不生气、不难过吗?这件是隐瞒了这麽久,更何况还是她一手造成的,若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现在早就一家人和乐融融了!她毁掉的是一个家庭的梦!你怎麽还笑得出来?」他的语气充满了愤怒与讶异。
「我该怎麽难过、我该怎麽生气?毕竟她还是养育我将近十七年的妈妈啊!反而我要谢谢她呢……让我学会看破别人的谎言,还能学会面不改色的与他人打交道,懂得伪装自己。而且你并不知道,这些年来,妈是多麽想念你和爸……」
他笑了,带着讽刺的意味笑了。
「她想念爸?我想她自己也明了的吧?爸去年就不在世上了!」他嘶吼着,却有着无尽的伤痛,悲恸的声响早已使我听不清最後他说了些什麽。
心里好像有一块东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