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柔溪听不懂那些术语,放下枕头,静静地看着他。
曾经,简崇新窝在房间角落画稿时,赖艾珍也如这般望着他。他画多久,她便望多久。当时年幼的她,以为那是一场寂静的浪漫与温馨。如今想来,赖艾珍当时的凝望,许是另有含意。
眸光渐暗,她想起赖艾珍与简崇新签完离婚协议书,收拾行李离家那一天。
站在赖艾珍身後,她红着一双眼睛问:「妈妈,你要走了,再也不回来吗?」
「嗯。」赖艾珍把衣服塞进行李箱,冷漠应了声,然後没有下文。
那年她七岁,即使在父母之间做不出选择,仍等待狠心的母亲问她一句——要跟谁走?
直至长大,她才明白,当对方没有主动开口说要带她走,就是打算抛弃她了。
「为什麽?」她抓着赖艾珍的衣摆,喉咙流泄出哭音,「爸爸对你很好啊,为什麽你还是要走?」
这些日子充满纷争,她年纪小,却也察觉父母之间的不对劲。
小孩子不会想太多,以为终究会雨过天青,最後在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那一天,慌张大哭,不理解事情怎麽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赖艾珍把摺了一半的衣服搁在床上,深深地叹口气,然後扶着简柔溪的肩膀。
「柔溪,爸爸没有不好。是妈妈太傻,太早跟爸爸定下,没去见过更多男人,现在我遇到更喜欢的人了。」见简柔溪一脸茫然,她轻捏一下她小巧的鼻头,「所以你长大後千万不要跟初恋走一辈子,要多见见其他男人。」
不懂,她不懂。
「为什麽不可以跟初恋走一辈子?爸爸对你很好,你想要什麽,就会给你钱去买,也很爱你,初恋哪里不好?」
孩子稚气的声音、不解的神情、直接了当的话语,以及化妆台上许多昂贵的保养品,让赖艾珍语塞,面容浮现一层羞恼。
她将行李箱上锁,提在手上,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其他男人也能给我钱,你们以为我稀罕吗?」
这般无情的话语,让简柔溪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她的母亲,还是披着她母亲皮的另一个势利女人。
「何况这几天,你爸爸话里有意无意指责我奢侈、爱出门,希望我好好专心待在家里就好,时常为了这点事找我吵架。既然他养不起我,我继续留在那麽没用的男人身边干麽,当然出去找其他养得起我的人啊!」她冷笑一声,「他哪里对我好?我为什麽不能离开他?他现在也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会答应跟我离婚啊。」
简柔溪想哭,却掉不出一滴泪,失望榨乾了她所有对母亲不舍与依恋的泪水。
原来感情是那麽脆弱的东西……
可以刹那间便烟消云散,刹那间便从夫妻成为仇人。
赖艾珍绕过她,要从卧室里的门走出去。
简柔溪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带着股没能好好晾乾的霉味;想起今天、昨天和前天的三餐,全是吃外卖与泡面。
她小小的手掌不自觉收成拳,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明明是你不够努力。」
「什麽?」赖艾珍停下脚步,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
简柔溪背过身,圆滚滚的眼睛执拗愤怒,充斥着指控,「如果你努力一点,衣服别扔在洗衣机忘记晾;如果你努力一点,记得每天煮三餐;如果你努力一点,去包容爸爸,而不是每天嫌弃他……」
说到最後,眼泪还是忍不住溃堤。
简柔溪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音却依然隐含怒气,「如果你努力一点,愿意为爸爸付出;如果你努力一点,每天多爱爸爸一些……」
不可否认,当时的她太天真,以为说出这番话,便能看见赖艾珍擦满脂粉的面孔出现愧疚。
然而,赖艾珍只是冷冰冰站在那,俯视着她。
那一瞬,简柔溪怀疑自己是不是赖艾珍的女儿,她为什麽不来抱抱她、安慰她,即便撒谎也好。
赖艾珍的无动於衷,终於让一个孩子对母亲产生厌恶。
於是简柔溪忽然失去力气,兀自低喃:「总之,爸爸後来不喜欢你、要跟你离婚,全是你不够努力。」
赖艾珍当听完一个笑话,嗤笑一声後离去。
房门被用力关上,简柔溪的眼泪断了线,不停滑下。
她知道,她永远失去母亲了。
何亚信一连激战好几场游戏。
待玩得过瘾,队友纷纷下线,他摘下耳机,捶了捶僵硬的肩膀,并拿起搁在座架上发烫的手机,他发现视讯的画面定格在一片白皙的诡异地方,似乎是脖颈间,其中掺杂着几缕细发。
「柔溪?」
他连唤几次,没得到回应,把手机凑近耳朵,平稳的呼吸声浅浅传来。
他愣住半秒,轻笑出声:「明明很困还坚持开着视讯,不就幸好睡着的时候,手机没砸到你的脸……笨蛋,晚安。」
温声说完,何亚信关掉视讯。
简柔溪颊边淌着一条透明的泪痕,却一夜无梦,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