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丑时,军师这才满身酒气的回到帐中。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这让本就其貌不扬的他,更添几分让人厌恶的气息。
我是新降的蜀兵,执戟负责他的安全。他颓废丧气的入座,一把将那封来自荆州的书信摔在案上。
我偷偷瞧了一眼,却先闻到一股清新的气味;那是护国军师专用的白桦纸,正是卧龙先生的亲笔信。
军师恶狠狠的瞪着那封信,凸出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恭敬问道:「夜已深,军师大人是否就寝。」
军师的身体不太好,上回在赤壁受寒尚未痊癒;近来为了谋定西川,为主公献上三计後,更是心力交瘁。
贤德的主公特别叮嘱我照看军师的起居,千万别让他太过操劳。
「眼看雒城已是囊中之物,可恨那心胸狭隘的诸葛亮,怕我夺了他第一军师的地位;竟然蛊惑主公,不让出兵……你说,天理何在?」
军师并没有看向我,倒像是自言自语、自嘲自弃。我的身分卑微,又岂敢妄论军机。
「肝脑……涂地,方、方称本心……来、来早必行!……」军师醉语呢喃,接着伏在案上,不久便发出击鼓般的鼾声。
「军师?」
在确定他没有回应後,我轻轻的拿起那封信,一窥内文:
『亮夜算太乙数,今年岁次癸巳,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於雒城之分,主将帅身上多凶少吉。切宜谨慎。』
罡星与太白星?这都是司战的星宿,戾气特重。我不禁有些担心,既然连向来机深诡谲的卧龙先生都已来信警告,难道军师还是执意要出兵吗?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梗在心头,是不安?困惑?还是焦虑?
趁着夜色如魅,我将复杂的心情全写在天灯上,望着那盏光明渐渐远去,愿它能一并带走我费解的思绪……
次晨,军师马失前蹄伤了脚,主公特将御用坐骑「的卢宝马」赐予他,若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能在傍晚抵达雒城郊外,届时再驻紮并请医者来治脚上的伤。
在魏延将军的护送下,我们与主公兵分两路。光明磊落的主公打算正面迎击刘璋的主力军队;我则和军师抄小路,先一步到城郊紮寨,谋定下一步的策略。
狭窄的山路杂草丛生,两旁松柏参天、奇石沟壑。好在名为「的卢」的白马还算稳重,倒是没让军师再添新伤。
我们一行百人来到一处陡峭的峡谷前,路面也逐渐倾斜而下。几名推车负物的小兵,一时没稳住脚步,跌了个四脚朝天。
军师拧眉,勒马问道:「此处是何地名?」
我打开手中的地图,突然心跳漏了两拍……
由於我的沉默,军师不耐烦的道:「究竟为何?你且说来无访。」
「这、这里是……死谷‧落凤坡。」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闻言,他的脸色瞬间刷白。沉默许久後,才仰天大笑:「哈哈!我道号凤雏,这里便是上天为我选定的葬身之所……」
军师的话音刚落,两侧石壁後,突然冒出数百名埋伏的士兵,个个弯弓搭箭。为首的将士名唤张任,本是无名的川将,但自今日猎凤之役後,他总算也能在史籍上留下一笔了。
张任朗声下令。「放!」
瞬间,万箭离弦、势如飞蝗!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身旁的同袍正一一倒下;就连我自己也身中数箭,惊骇取代了疼痛,我转过头,却看到军师像只刺蝟般的跌下马。
我想过去扶他,但前方已被乱箭与屍体阻隔;虽然我还是不觉疼痛,但如果大咧咧跨步过去,只怕会有违常理……算了!事已至此,早一刻、晚一分,也无法改变事实了。
我卡了个空隙,想像自己变成了石头,一动也不动的趟着。
但我心有不甘的瞪着那个张任。那颗老鼠屎,坏了我整锅粥啊……突然,一名玄衣男子走到他的身旁,脸上似乎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我不敢与之对视,索性双眼紧闭,装死装到底。
不知过了多久,等一切归於平静,我才睁开眼睛。
天,已经黑了。
我顾不得身上还插着那些绊手绊脚的箭,连忙来到军师的身边。离奇的是,他还剩下最後一口气……彷佛,就是在等着我。
「军师大人!」我连忙撑起他的上半身,天真的心想:说不定还有救?
「别、别难过,这都在我的计画之中,如此主公便师出有名;那人也才能放下芥蒂,全心全意的辅佐主公。」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狰狞难看,但我却不觉厌恶。
「蒙你这段时日用心的伺候,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他逐渐浑浊的眼里,透出不曾有过的困惑。
我突然有些哽咽。「我……我叫小莫。」
「小莫,谢谢你。离开这里,回你该去的地方吧!」他说完,这回是真的断气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并不属於这里……
不愧是人间智皇──凤雏先生。
於是,我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唉!天命无双,龙凤焉能一同天?
★★★
绿海女妖咖啡店。
这里是附庸风雅的最低门槛,你只要省下两个便当的钱,就能扮演一整个下午的文青。
然而,他看遍了古往今来,真文青太酸、假文青太臭。假如读书人的那张嘴都安分了,那或许,天下早就太平了……
所以他弃文转业,他是,曾崇铭。
善於揣度人心,他已厌倦了谋定天下的游戏;如今是一名金牌保险业务员。舌灿莲花的曾崇铭,不论在哪个时代,总能利用凡人的贪生怕死,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今天有五个客户要见,他趁着中午前的闲暇,再次检查简报上的数据,是否还有需要补充或修正的地方。
尽管他埋首於笔电的萤幕,但还是难以忽视对面座位上的红发青年。霜降已过,那人却硬是点了一杯夏日限定的冰沙,红到发黑的饮料,让人看不出口味,大概又是自以为标新立异的客制化特调。
红发青年只喝了一口,便将透明的塑胶杯放到桌沿;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那杯奇怪的冰沙上,折射出迷离眩惑的光影。
他突然觉的,有点不安!
曾崇铭按下存档後,开始收拾东西,决定换个地方。
然而,不知是从哪来的红发青年,已无声无息的站在他的桌前,对着他亲热叫道:「哈罗!亮亮。」。
曾崇铭脸色僵硬,但依然维持他西装熟男的风度,就像是从电影《无间道》里走出来的刘德华,成熟、帅气、深沉。
「不喜欢啊?那叫你阿明呢?」青年很自动的与他同桌而坐,仿若熟人的从容。
曾崇铭瞬间了然於心,问道:「崇铭的铭?还是……孔明的明?」
青年却说:「有差吗?」
「对我来说,有。」他其实还是很执着的,一字之差,划开了过去与现在。
这时,身穿绿色围裙的小清新,又送上了一杯红黑相间的冰沙。很自然的放在他的面前後,便礼貌的离去。
他问青年:「这是你点的?」
红发青年神秘一笑。「是啊!不过是点给你喝了。」
他面露为难,不欲恭维。
青年看透他的心事,鼓吹着:「你试试嘛!这是我的私房菜单,超好喝的。我叫它──腹黑之血!」
闻言,曾崇铭略感不悦,这样的暗示太过明显。他冷冷道:「我下午还有case要跑,你有什麽事,直说吧!」
红发青年一脸讶异。「你还要去祸国殃民呀?」
曾崇铭貌似虚怀若谷,诚恳的说:「这可是救人的事业。」他每天都在希望中起床,带着梦想去上班。神圣的使命,不容污蔑。
啧啧!不愧是神业务的嘴脸。青年续道:「对你来说是,但对我们家来说,根本就是在抢生意。你说,怎不是祸国殃民?」
「未知生,焉知死?……好了,不说这些。」曾崇铭还算理智。不要得罪任何一名拗客;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他会成为你最忠实的夥伴。
「白筑,我要你陪我走一趟无间炼狱。」红发青年没头没脑的说道,跳跃式的思维让曾崇铭有些跟不上。
他问:「什麽意思?」
青年翻了一个白眼。「你不是时间宝贵吗!所以我就直接讲重点了。李玄目前身陷无间炼狱,所以你得跟我走一趟。」
李玄,蓬莱八子之一,人称──铁拐李。
李玄得道德天尊点化,年纪轻轻便已修得半仙之体。可後来修罗界毁去他的肉身;他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寄宿在残废的乞丐身上……
「这应该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吧?」曾崇铭道。
「还敢说,当年是谁风头太甚,坏了人家的好事?」红发青年嘟囔着。
铁拐李因开拓蓬莱岛有功,天帝允他以托生易体之法,再世为人。不料!他却莫名其妙的投胎成了庞家的丑八怪。事已至此,天帝下诏,若李玄能在人间立下千秋功业,便以仙术复其俊美之相。
然世人多以貌取人,天帝还钦点身边的白桦树精下凡相助,但那树精白筑却一枝独秀,间接导致李玄魂断落凤坡。
「李玄当初只是无意折了你一支嫩叶,你也太记仇了吧?」红发青年道。
曾崇铭浅笑,万般因果皆为天命所摄,并非是他耿耿於怀那年天都的旧怨。他突然灵光一现,问道:「我记得李玄转世出错,你们也难辞其咎;阎王遣人从旁关照庞士元,就不知那日落凤坡遇险,你人在哪里?」
喔!玩天灯玩得太起劲,一个不小心,那个丑八怪就给射趴哩……
这家伙,不愧是昔日的天都首智。
红发青年变了颜色,拿起那杯冰沙摇了摇,红黑相融成了流潋紫。「跟您开个小玩笑,它真正的名字是紫气东来。来,请享用!」又奉承道:「听说您的羽扇能呼风唤雨;无间炼狱的沼气薰天、炙炎奔流,就全仰仗您妙手一挥了。」
「那倒不成问题,只是……路途凶险,你是不是应该先买张旅平险呢?」
红发青年这才惊觉自己的不自量力,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可惜,迟了……
唉!天命难料,还是乖乖的签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