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时许,李康从仪元殿移驾到同心殿来留宿。他先在偏殿沐浴,再由我替他换寝衣,梳理发髻。铜镜前的李康倦容满脸,甚是疲累。我替他按摩着太阳穴位,道:「既然这麽累就不要来,让人通传一声就行了!」
李康轻握住我手腕,摇头说:「朕答应你会来就要守承诺,怎可言而无信?」我浅笑一笑,继续替他按穴。
李康闭目养神,道:「六局的事,方颍跟朕说了。做得很好!」我没想过李康会如此赞同我的做法。他这样说,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我说:「六局侍奉後宫有功,嫣儿本也不想处罚。但宫规不可漠视,又怕放任不管会使宫中歪风渐长,只好下令罚俸。」
李康睁开眼睛,赞许道:「六局藏污纳垢多时,朕是早有耳闻。只是从前,後宫由皇后作主,朕好歹要留她几分薄面,也不好说甚麽。此次你罚俸了事,算是对六局小惩大诫,也是对後宫众人起了警戒作用,以正纲纪。正合朕心意!」
他口中字里行间并无提起雍妃,仿佛不知六局众人被处罚,乃与雍妃有关。我便没再把此事说下去,只说:「皇上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李康微笑牵过我的手,便同往内殿去。
夜深人静,我与李康早已灭灯就寝。正当熟睡梦甜,却被外头传来的一阵骚动吵醒。此时,急速的叩门声袭来,使我和李康完全醒了过来。李康的声音满是不耐烦,他向殿外叫道:「这三更半夜的,谁在外头扰人清梦?」
颂灵便冲冲推门而入,焦急地说:「禀皇上、娘娘。凤阳宫的人来报,皇后娘娘早产,太医说很有可能会流产。」
李康霍然坐起身子,用力把床帘打开,呼道:「好端端的怎麽会早产?马上让人进来替朕更衣,摆驾凤阳宫。」他急忙掀开被铺走下床,我也连忙跟上去,二人稍稍更衣便赶到凤阳宫去。
肩舆有如风般飞快,不消一会儿便把我和李康送抵凤阳宫。李康才刚下肩舆便冲至椒房殿,却见一众妃嫔已收到消息,冲忙赶到,众人跪在外头迎驾。
李康摆手道:「你们也在?都起来吧!」
雍妃盈盈伫立说:「臣妾得悉消息後是担心不已,便马上赶来看皇后。」她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脸上精致的妆容却出卖了她。
李康微颔首,对众妃嫔道:「你们有心了。」
此时,于太医从殿内步出来欲要下礼请安。李康却把他止住,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皇后现在情况如何?」
于太医是满头大汗,却也不慌不乱低头回答:「回皇上。皇后娘娘因体内吸收了活血之物,导致意外早产,如今母子情况皆岌岌可危。微臣已让皇后娘娘服用催生汤,也让接生嬷嬷替皇后腹面涂上催生药草,还望皇上耐心等待。」
李康蹙额而问:「活血之物?皇后一切饮食起居所用之物,不是皆由尚药局和六局先作检查才呈上的吗?她怎会无端接触到此等东西?」便向素莹、素心质问:「你们是怎麽照顾皇后的?」
素莹见李康话带怒气,便焦急回话:「皇上恕罪。奴婢们一直按照于太医的吩咐照顾皇后,不敢有丝毫松懈。奴婢真的不知皇后为何会如此,请皇上息怒!」
皇后的惨厉叫声从内殿传出,于太医便赶忙走回殿内了解情况。李康用凌厉的眼神扫看素莹、素心,拂拂袖在殿外徘徊不停。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皇后,便劝道:「皇上先别急!素莹她们向来做事稳妥,臣妾认为皇后早产,未必与她们有关。」李康往我看,脸上是重重忧虑。
雍妃竟是同意我的话,上前说:「臣妾认同贵妃之言。那些奴才命贱,哪儿敢不依太医吩咐?就不怕伤到子嗣,丢了人头吗?依臣妾看,是有人存心要伤害皇后腹中子嗣,图谋不轨。如此心肠歹毒之人,请皇上绝不能轻饶!」众人听到她的话,自然是惊恐不已。需知道,谋害皇后乃死罪,更何况如今是把皇家子嗣也一并算计进去,那是条诛九族的大罪。
李康眼光一转,像是对雍妃的话起了几分相信。我便赶紧道:「雍妃想多了!就算是心存歹念也好,总也不可能过得了尚药局和六局的重重把关呀!」
雍妃却力陈己见,说:「贵妃胡涂了!那歹毒之人既是存心要害人,就必定会有掩人耳目的方法。或许,她是个有能力绕过尚药局和六局,直接把害人的脏东西放在皇后身边之人呢!」她的眼尖往我一扫,似乎在暗示我就是她口中的歹毒之人。
雍妃的话不无道理,否则好端端的皇后又怎会早产?只是如今在这宫中,能让皇后缷去疑心,又有足够能力绕过尚药局和六局的人不多,恐怕也只有我和如欣。她的话,便是明摆要把我推到剑尖上。
我心中一沉,咬紧牙向李康屈膝道:「臣妾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求皇上明察!」
李康认真地看着我,吸了口气,说:「雍妃只是猜测而已,朕也没说要怀疑你。你先起来吧!」
我却坚持屈着身,摇头道:「自回宫以来,实在有太多有关臣妾的流言蜚语了。臣妾不求甚麽,只希望皇上相信臣妾,还臣妾一个公道。」
李康料不到我会如此态度强硬,是一脸怜惜,伸手扶起我,说:「好了!好了!朕相信你就是了!」又回首向雍妃吩咐:「以後不许再讲胡乱猜测之言,免得乱了朕的後宫。听到吗?」雍妃是一脸不服气,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动声色。
皇后的呼叫声再次直逼殿外,那哀痛叫声在各人耳孔中回旋不断,我即使身在殿外,也能透过叫声感受到她的痛苦,李康的双眉更是皱得紧紧。
「求皇上明察!奴婢知道害皇后娘娘之人乃谁,求皇上为皇后讨回公道!」此时,一直默默跪在素莹身後的素心带泪哭诉,众人对她的话为之震惊。
李康立即冲上前对她道:「你到底知道些甚麽?马上给朕一五一十说清楚!」
素心微微抬起头,声线震荡着,说:「回皇上,是薏贵嫔!是薏贵嫔!皇后所用之物中,只有薏贵嫔赠送的茶树精油从未经检查。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李康的眼神凌厉起来,他的声音带点急躁,道:「去!去把那东西拿来,让太医细仔检查。」
素心赶紧跑往殿内去,回来时手上是拿着一个小瓶子,于太医也被李康召了出来。他取过瓶子,并从里面倒了少许精油在手背上仔细闻着。他道:「此精油以茶树枝蒸制而成。皇后自怀孕以来,一直饱受背痛之苦。以精油配合推拿按摩,的确能有助纾解皇后的背痛症状。只是⋯⋯」
李康一手指向他,警告说:「只是甚麽?给朕好好说清楚,不许有半丝虚假隐瞒。否则,朕要了你的命。」
于太医深深呼吸一下才道:「回皇上。此精油中含有大量莪油术,此乃行气活血、破血祛瘀之物,有耗气伤血之弊,孕者忌用。」
李康顿时变了脸色,话中带怒气向众人扫看,问:「皇后早产,众嫔妃皆到来关心了解。怎麽就独独不见薏贵嫔?」
我见他铁着脸,便道:「琰儿病了,薏贵嫔留在承禧宫照顾也是情有可原的。」
李康顿时怒气冲天,一手夺过于太医手上的瓶子往地上一摔,喝道:「她不来不要紧,朕传旨召见就是了!」他向方颍说:「去把冯氏带到仪元殿,朕要马上见她。」
「这里交给你。」他向我抛下如此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远去。各人纷纷跪安恭送,只剩下楞住的我站立在原地。
雍妃带着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往我走来,道:「如今既已得知是冯氏所为,就等於是还了你一个清白。贵妃怎麽还一副落寞的样子?依本宫记忆,与冯氏交好的好像是端宜郡主,而非贵妃呢!」
是!我是紫嫣而非顾梦萓。紫嫣和冯如欣并不相认,我对她不应有丝毫担心之情。我却禁不住心中的怒气,凌厉地往她一看,这一切分明就是她的把戏。雍妃是要借如欣之手害死皇后腹中皇子,一箭双雕。亏我还以为她想害的人会是我,我倒是自作聪明。
我微微抬头,说:「本宫向来一视同仁,就算这次被怀疑之人乃雍妃也好,也会同样担心。」
雍妃冷笑而道:「贵妃就是心肠好,本宫望尘莫及。」
此时,一阵撕叫声从殿内传出,清脆的哇哇哭声紧随其後传来,雍妃带着一脸不可置信往殿内看去。
只见接生嬷嬷抱着一团小东西走了出来。那金黄色的小绵袄中,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婴儿,它正哇哇大哭着。嬷嬷笑不拢嘴,说:「生了!生了!奴婢向萱贵妃报喜。皇后生了位小皇子!是位小皇子!」
雍妃的眼神顿时暗淡无光,乏力地退了几步。也许,除了眼前的初生小儿,这一切本都在她预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