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椒房殿便见兰儿与竹儿畅谈甚欢,二人是难得共聚。竹儿见我步出来,便上前道:「娘娘这麽快就要走了吗?」
我点头回答:「是的!你就继续好好为皇后办事,不要辜负皇后对你的信任和重用。」竹儿用力点头道是,随之恭送我离去。临走时,兰儿还回过头对竹儿挥手道别。
渐走远凤阳宫,我才放慢脚步。兰儿见状便问我:「难得见到竹儿,娘娘怎麽就不跟她多聊一会儿?」
我却严重地对她道:「以後你和竹儿尽量少见面,私下来往也要可免则免。」
兰儿满是不明解,说:「为甚麽?我们刚刚不是还聊得很开心吗?」
我转头盯住她,语气一重:「如今你是连我的话也不听吗?」我从未用过此等语气对兰儿说话,她是吓了一跳,连忙肯首答应,不敢再说甚麽。
兰儿自然不会懂。若让皇后知道,竹儿与关雎宫之间过从甚密,恐怕便会对我起疑心,以为竹儿是我安排进凤阳宫的人。如此,不只我脱不了关系,便是连竹儿也会被无辜拖累。我不能让她因为我,而不明不白的毁了前程。
关雎宫前,小福子脸带焦急地守着。他一见到我,马上往我走来,道:「娘娘回来就好!奕大人来了,要找娘娘,眼下在同心殿外候着。」奕珩又来了!他总是喜欢不请自来,随便就找上门来。这次他又是有甚麽事?
我想一下,问:「在殿外候着?雅馨呢?也在里头招呼奕珩吗?」
小福子摇头道:「雅馨姑娘刚好不在。是颂灵姑姑拿的主意,她说未经娘娘肯首,谁都不能进内殿!」朝臣进出後妃宫殿,本就於礼不合。幸好颂灵深思熟虑,坚持不让奕珩进内殿,如此也减却了礼节上的问题。我心中即时是微微赞许颂灵,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才步进同心殿,便见颂灵与奕珩在内殿外等候。奕珩脸带忧虑,双手靠着腰後,在小园中徘徊着。颂灵则静静地站在殿门前,不退一步。我步步踏近,向奕珩说:「有甚麽事吗?」
颂灵见我神色凝重,连忙走至我身旁,想要向我解释一切。我摆手止住她,对她轻声道:「我都知道了,做得好!」
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说:「奴婢谢娘娘赞许。」
才回过头,奕珩已弯腰向我请礼:「微臣参见萱贵妃。」
我屏住呼吸,微一抬颔,道:「免礼吧!有话就快讲。」
奕珩往四周一看,说:「这里讲话不方便,还请娘娘借一步进殿说话。」
我却扬脸道:「不用了!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不必避讳。」只见奕珩咬着下唇,一脸不放心地思索着。
我只好叹口气,吩咐道:「颂灵留下,其他人都出去。」众人纷纷按我的话而为,兰儿却留在原地,奇怪地看着颂灵。小福子见状,便拉上她一把。
我顾不得她的心思,向奕珩说:「已经没有旁人了。只剩颂灵我是绝对信得过的,你可以放心说话。」
他往我凌厉一看,道:「师父今早被皇上以贪贿罪名判处了斩首之刑,你别告诉我你对此事是全然不知!」我当下是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住奕珩,更有一刻怀疑他是在跟我开玩笑。他那让人可怕的眼神却告诉我,他的话乃是千真万确。
昨晚我在李康面前讲的那番话,本就是想让他觉得我对顾邵宏的事已经不再上心,使他不会为了我而严惩顾邵宏。但如今,李康却以贪污之罪处斩顾邵宏,他到底为何要如此做?不,贪贿之罪?皇上就算是要追究我失踪的责任,也该治他欺君之罪。更何况,当日谭圜指证顾邵宏受贿之事,不是还在查证中吗?李康怎会如此快便下了定论?
我倒抽一口气,说:「我乃後宫妃嫔,本就不该干涉朝堂之事。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奕珩皱着双眉,语气渗出不忿之感,道:「昨晚在南薰殿,皇上明明已经答应,不会追究师父隐瞒你身分的欺君之罪。结果到你的关雎宫走了个圈,今早便在朝上以贪污罪名说要砍了师父。你敢说,此事你没有从中作梗?」
我心中无奈万分,如实回答:「我没有!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没说谎。」
奕珩见我如此坚定,便道:「既然你说没有,那就陪我一起去向皇上求情。皇上疼爱你,你的话他定会听进耳朵。」
我心中冷静一想,始觉此事并不简单,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奕珩解释。便斩钉截铁说:「不能去!君无戏言,皇上此番定是经了一番深思熟虑才下定主意,又岂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说服?你若去了,便只会是白走一趟,更甚至连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
奕珩紧咬着牙,激动道:「师父一生清廉,岂能无辜背上贪污罪名?」
我别过脸,冷淡地说:「罪是皇上定的,顾邵宏无辜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要他死,他就一定要死!贪污之罪也可以是个藉口罢了。」
奕珩摇头坚决否定说:「皇上不可能要师父死的。师父於我们有恩,皇上更是一直都很尊敬师父。」
我微微回头,不愠不火道:「君心难测,你我都不知道皇上的心意。如今圣意已决,你还是不要多作阻挠。你不要忘了,顾邵宏一单被斩首,最大得益者非潘译明与恭王莫属。倘若你为顾邵宏说情,只会让你父王尴尬,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奕珩听了,是一下子泄了气。恭王素来不喜欢奕珩拜顾邵宏为师,奕珩却性格固执,独断独行,恭王也只好由得他去。只是,如今顾邵宏被判斩首一事已牵涉到朝上权力斗争,恐怕恭王不会再放任奕珩不管。奕珩若硬是要替顾邵宏求情,便等於是置恭王的面子於不顾。
我叹了口气,道:「听我的,甚麽都不要做、不要想、不要管。一切总会过去!」
奕珩激动一挥衣袖,说:「那是条人命,怎能不管?」
我闭了闭眼,缓缓道:「你可以的。我被夺走了三年人生,尚可沉住气,不去问、不去想。你为何不能?」奕珩双拳握得紧紧的,额头上的青筋暴露无遗,眼中丝丝红筋更是使人大感不安。这次他必须要忍,因为他根本无法救到顾邵宏,就算讲再多的话也只是徒然。
这世上之事本来就不会有永远的称心如意。当我们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改变眼前一切之时,就应该好好放下。或许是残忍的、无奈的,但我们只能如此。
看着奕珩带着怒气冲冲离去。我才慌忙转身问颂灵:「雅馨到哪儿去了?」
颂灵想一想,回答:「雅馨姑娘今天有事,出宫去了。」出宫?虽说女宫是有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利,但雅馨在京中无亲无故,出宫又是为了甚麽?
我管不了雅馨的事,急忙吩咐颂灵:「去找方颍,告诉他今晚我想请皇上来关雎宫用膳,请他好好安排。」颂灵听了首肯道是,便往宫外走去。
李康不会平白无故要了顾邵宏的命,这中间肯定是出了甚麽问题。既然我无法直接坦率地问他,便只有借一顿晚膳好好探一下他的口风。说到底,我还是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