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方颍探头进来道:「禀皇上,马车已到宫门,请二位移步上肩舆。」
我掀起旁边帘子往外看,面前是一道高高的宫城大门,我已经来到承天门。当年只有六岁的我,就在毫无预兆下被太皇太后接进宫来。那时我满心好奇,却又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十五年後的今天,我从回到这里。心中少了份好奇,却多了一份莫名的恐惧。我似乎还未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宫里的一切。
转头一看,李康早已下了马车,向我递手搀扶。我我轻握他的手,小心走下马车。李康轻拨我耳边发碎说:「上轿吧!朕送你回寝宫。」
寝宫?哪儿来的寝宫?我疑惑问道:「回寝宫是要去哪里?」
李康轻拍我的额头,说:「先不要问,到了你便知道。」我只好乖乖坐上肩舆,与御驾一同起行。
从承天门起驾,肩舆经过三主伏殿,绕过东六宫,最後停在关雎宫外。关雎宫?先别说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座宫殿。更何况,这儿本来不正是慈恩宫的位置吗?我走上前伸手轻抚关雎宫宫门,那种感觉告诉我,我并没有记错。
我回头看看李康,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道:「自皇祖母走了,慈恩宫便是一直空着。你从少就在慈恩宫住,朕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你的回忆。既然如此,何不稍稍修葺改建以供你入住?」
我开玩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来在皇上心中,嫣儿是个窈窕淑女。」
李康笑一笑,说:「那当然!窈窕淑女四字,嫣儿绝对是受之无愧。」他牵起我的手,道:「咱们进去看看吧!」便一同踏进宫门往内走。
太皇太后昔日居住的慈安殿被更上「同心殿」新名字。殿中种满了各色丁香花,一片花海艳丽非凡。步入内堂,内里装潢更是美轮美奂,减却了从前慈安殿那种古色古香之感。李康指着殿中一盆紫丁香,道:「朕记得你从前最喜欢丁香花,特别是紫丁香。」
我往花上碰一碰,说:「这都是些很远久的事,难道皇上还记住。」
李康握过我的手,用姆指轻往我手背一揉,说:「只要是你喜欢的,朕都不会忘记。只要可以让你开心,朕甚麽都愿意做。」
我会心一笑,微微屈膝下礼,道:「谢皇上对嫣儿的疼爱。嫣儿不胜感激!」
李康伸手把我拉起,说:「傻瓜,朕与你之间何需这般计较多礼?更何况,这都是朕亏欠你的。当年就是因为朕,你才会被无辜卷入朝堂上的争权风波中,更失去身分在外飘泊流离多时。是朕不好!」
我摇头一笑,道:「从前的事皇上根本毫不知情,又怎能怪在皇上头上?过去的就别再提了,正如皇上刚刚所说的,咱们之间不需有计较。我们只看将来,不想从前。」
李康似是因我的话而动容,他轻轻把我抱住,说:「朕一定会对你很好,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靠在他耳边,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李康接话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放开手臂轻捧我的脸蛋,往我额上吻了一下。或许,幸福就是如此,甜甜的、醉人的。
次日早上,方颍带着圣旨浩浩荡荡来到同心殿。殿中众人跪满一地,专心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宁嫣公主紫氏,毓质名门,温恭懋着,仰承太皇太后遗谕,册为萱贵妃,钦此。」
我高呼三声万岁,伸手接过圣旨。方颍快快上前扶起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已命礼部尽快准备册封礼,还请娘娘耐心等候。」
我带笑说:「劳烦公公跑这一遍了。」
方颍连忙摆手道:「这都是奴才的份内之事,娘娘太客气了。」便往殿外唤人进内。
「公主,兰儿还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到你了。」只见雅馨、兰儿与小福子步进殿中,兰儿更是奔走而来,一脸喜悦地呼喊着。
方颍道:「皇上已将小福子、兰儿和雅馨姑娘调到关雎宫来服侍,以後娘娘身边又能多添几个贴心的人了。」
兰儿与我和雅馨三人拉着手围在一起,小福子见状便说:「郡主就知道拉着雅馨姑娘和兰儿,都不管奴才了。」
方颍一听到小福子的话,马上往他一盯,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我却反之而为,问:「皇上已向天昭告,我乃宁嫣公主。你怎麽还说我是郡主?」
我只是平和气顺地问道,小福子却是一脸紧张,说话顿时变得结巴不断:「奴才⋯⋯奴才是听人⋯⋯别人讲的。还长⋯⋯长得一模一样⋯⋯奴才所以⋯⋯」
方颍连忙走上前,想要替他的徒弟说话,我便摆手止住他,说:「好了,我都知道了。既然这里的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妨把事实说出来。」
我往殿中众人扫看一遍,道:「我的确是紫嫣,却同样是顾梦萓。一切个中原因千丝万缕,复杂无比,一时之间我无法跟你们说清楚。只是不管我是谁,只要你们能一心向我,我自然会继续把你们看成是自家人。我看重的,是忠心二字。」众人沉默听着,一脸认真。
雅馨终於开口,说:「娘娘向来待身边人不薄,吾等自当忠心不二,以报恩德。」其余各人也纷纷点头同意,众志齐心。
我甚为感动,喜悦万分,道:「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一切便如旧。我们同心殿上下便是同心同德,互相爱护。」众人笑容如初,使我安心无比。
我与雅馨一同送了方颍出去,他一路上不停重覆同一句话:「娘娘万金之躯就不要送奴才了,奴才受不起。」
我与雅馨对望一笑,向方颍道:「好了方颍,你这样客气是要与我生份吗?」
他连忙摆手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我笑一笑,道:「同心殿上下齐心的话,我是把你也一并算进去了。从前,你和皇上不也跟我们一起,就像一家子般亲厚吗?我还是怀念口里喊我公主的小颍子。」
方颍停下脚步,沉思了一下,才说:「既然娘娘如此说,奴才也不妨直言。眼下在这宫里,除了皇上,娘娘便是与奴才最亲的主子了。奴才看着皇上和娘娘长大,如今回想过来,还真觉得时光似箭。能见到娘娘善良如初,奴才实在是欣慰万分。只是,这宫里一切的风风雨雨,足以让任何人改变。娘娘切记要小心翼翼,步步谨慎。」
我听出他话里带有弦外之音,便往他疑惑一看。方颍却带笑道:「娘娘这般聪慧灵敏,必定会明白奴才的意思。」他意味深长地含笑往我一看,向我弯身躬礼便走了。
见方颍渐渐行远,我对雅馨说:「方颍讲话是越发含糊隐晦,约隐约现了。他在宫里这些年,可真不是白过。」
雅馨若有所思道:「方颍是在皇上身边当差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在宫中做人。」
我看看雅馨,问:「我不在宫中这段日子,你不也是在皇上身边当差吗?可有学到甚麽?」
雅馨转一转眼珠,自嘲道:「微臣愚钝,说不上学到东西,却也是大开眼界不少。」
我捂嘴一笑,开玩笑说:「你也能算是愚钝?哪麽兰儿该叫甚麽?」
雅馨也笑了笑,道:「娘娘此话若让兰儿听见,恐怕她又要闹脾气了。」
「娘娘」?是呀!刚刚他们一句公主,一句郡主的,都把我混淆了。我再也不是公主或郡主,从今起「萱贵妃」三字已代表了我。我和这后宫,又再次紧紧地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