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慕洛槿按着电视遥控器,毫不留情地拒绝自己的父亲。
慕洛槭愤慨又无奈,要求自己的儿子参与一个晚宴还过分了吗?这孩儿可是首相的儿子!将来想必也是达官政要!尽管仍有许多年的时间能够培育他,但是关系总是愈早建立愈好──尤其是王室。
慕洛槿按了几下遥控器,按钮却不争气地卡进了缝隙,抠了数下仍徒劳无功,他果断地将遥控器一次又一次使劲撞上桌角,同时斜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自家父亲。
「老家伙,别跟我说你没有目的。我可没见过那什麽祢漪,她生日关我什麽事?」慕洛槿哼哼,「公主了不起?」
「对,我有目的。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麽,这是很好的机会──」
「不去。」
慕洛槭哭笑不得,他是否该庆幸自己有个精明过分,甚至称得上狡猾的儿子?眼前一条康庄大道不走,为何偏偏想往杂草丛生处去?对於自己的孩子,慕洛槭很有信心,也因为如此,他不会随便给他指一门门不当户不对、甚至对象不出色的亲事,而现在儿子口中嘲讽着「了不起」的那个人,可是当今唯一的公主殿下!何况她的兄长是令万人着迷的祢昂殿下,出自相同的基因与教育,公主殿下肯定不会是一介俗人!
慕洛槿意兴阑珊地按着终於弹出来的键纽,他并不是对祢漪有意见──对一个素未蒙面的人是能有什麽意见──可那一类型的场合总令他烦躁不已,慕洛槿自知身分,但是在他尚未及年、坐上任何政要之位之前,没有任何人有权力胁迫他!
慕洛槭知道自己倔得很的儿子心意已决,而皇家的邀约自然是推不得的──他只能使出非常手段了。
他唤来数位随身守卫,对他们低声吩咐了数句,同时朝外边几位打暗号。那几位俐落地点了头之後立即以慕洛槿为圆心将他包围。
难道真要强硬地将我带去那什麽宴会──慕洛槿暗道不妙,凭自己一人怎麽可能硬碰硬地自首相贴身守卫的包围中逃脱?
没有时间让慕洛槿慢慢思考,他翻越沙发椅背,稳稳地落在後方地面,守卫们比他更快,再次迅速聚拢,在守卫们尚未围得密实之前,一脚横过一个小空隙,转身撞出空位并立即反手扣住身边那人的手腕,正欲向前一摔──
「慕洛槿,放手。」慕洛槿的母亲,也就是首相夫人藉着女佣的搀扶,蹒跚地缓缓步来。
慕洛槿立刻放开守卫的手,冲上前扶住对方,「母亲您怎麽能够下床!」
首相夫人杏眼一瞪,「别以为你是姓慕的便能为所欲为!不过仗着守卫们不敢动你分毫就如此放肆?」
「是,母亲,我错了。我们回房好吗?」
而当母亲的,怎麽会不懂自己孩子的心思?首相夫人柔了声道:「洛槿,妈知道你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可还是去一下吧。」
慕洛槿看着母亲,眼神动也不动,一会儿後才了然。
「好,我去。但是母亲您必须先回房。」
将母亲带回房间,慕洛槿取了件衣架上的斗篷,走过慕洛槭身边道:「不走?车上没正装换?」
慕氏父子坐上了门外早已热好引擎的轿车,向着皇宫驶去。在卧房里盖着暖被的首相夫人靠着软枕,接过女佣递过的金桔茶,呵过冉冉上升的白烟,轻抿了一口後盖上杯盖,双手握住那盏温热,目送着窗外的车尾灯,「槭,莫心急。」
心急,是会坏事的。
*
慕首相的轿车驶进皇宫内部,在大门处停泊,慕洛槿在等待,准备随时伺机而动。
向後透过玻璃窗瞧见了逼近的车头灯,他眯起了眼,抚上方才换上的湛黑套装,趁慕洛槭下车的空档套上了斗篷,悄悄地从另一侧车门离开。
不出他所料,紧跟在他们之後的是他的叔叔,财务长慕氏。
慕洛槿伏在车後,见父亲与叔叔嘘寒问暖、相谈甚欢,立即藉着夜色以及自幼跟随殿下而训练出来对皇宫的熟悉,快速隐蔽至附近的雕像、花丛,最後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树林中。
慕洛槿戴上斗篷帽,悠哉地穿梭林中,倚仗着绝佳的方向感、夜视能力及丰富的经验,他到达了预备过一晚的地方──圣和池。
和缓的水流注入一池清澈,池中两个男孩共同托着雕刻细致的水瓶,仔细瞧便能发觉右边男孩的脚踝处刻有浅浅的皇族之纹。这两人为第一百五十代王族继承人与当时的首相之子,是当年的慕氏赠与皇家之物,作为当时发生塞外之乱的平定纪念,以当代最为重要的两个孩子为代表,愿皇族与首相一脉能继续共同扞卫圣霁日後的和平。
这个故事是父亲告诉他的,因为此物为慕氏所赠,家族传承里相当重视这一个事件,令人惊讶的,殿下并不了解这个事件,是在携着他到处闯荡,意外到了这个地方时才听自己说的。由於此地乏人问津,反倒使得这里成为皇宫中最为宁静的一隅。
即使是小小的乱民,在长年平顺、安居乐业的圣霁仍属少见,即使如此,王室中却也鲜为人知──皇宫,终究是座牢笼。
慕洛槿倚在池边,从口袋中抽出一只纯白攀着紫纹的玉笛,吹起绵长的旋律,悠扬地在林中回荡,拂过夜里的树梢、弯过滑出的水流,如茵的碧草轻轻曳着,专注地,沁凉的晚风旋过他的发,搧掉了原本罩在头上的斗篷,阖起双眼,风再次卷上一扇眼睫,疏落但弯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乐音倏地停止,慕洛槿睁开眼睛。
一个绑着双马尾、身着粉嫩色小洋装的孩子蹦蹦地跳至他的面前,「哥哥好厉害!」小女孩仰起小脸蛋看着他。
「你怎麽会在这里?你的妈妈呢?」这孩子牙尚未长齐而发音不慎标准,让人不禁弯了嘴角。
「小翎的爸爸和妈妈,那边!」自称小翎的女孩指了指树林外的一处,约莫是二宴殿的位置──也就是公主殿下生日宴的举办场地。
慕洛槿大概懂了,这孩子嫌晚宴闷呢,甚至就这样一个人跑了出来──反正皇族有自个儿的法力,也用不着他上心。
「哥哥!小翎刚刚看到那边有好多花花!小翎拿!哥哥看!」
慕洛槿本欲拉住那不安分的小孩,既然她的父母是这场晚宴的宾客,那必定是皇亲国戚,没有领着她回去是一回事,但任凭她走丢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想开口,一片亮着微光的粉尘从树林飞了出来,些许微光甚至像是要降落,慕洛槿警戒地拉上斗篷,手中抓住的小孩却也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出去。他提高警觉,望着粉尘降落,才发觉那似是蒲公英的绒羽,明显不带有危险性,待其中一株在他的手臂上蜻蜓点水似的沾了几下,其後融了进去,慕洛槿才发现那孩子已经不见踪影。
「算了......」他揉了揉手臂,倚在池边,再次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慕洛槿再次查觉有个身影在不远处晃荡,锐利的眼神清楚地看见有个人走出了林子,身型不大像方才的小孩,正欲出声,岂料此时乌云飘离,月光微亮,他只来得及瞧出那是个女人,她就迅速的缩进幽黑的林内。
她......为什麽要躲?
浅浅勾起笑容,再瞥一眼林子,转而望着两尊雕像,却不自觉的开口:「小姐,看够了吗?」
只见那女人走出阴影,应了他一声,慕洛槿嘴角上的弧度就再也没回去。
目送一大一小离去,厚云终於完全飘走,正巧让他瞧见两人隐入林子前的踪影。慕洛槿拉下斗篷帽,池边映着颀长身影,内双的眼眸微眯。
「皇族亲戚,有姓王的?」
慕洛槿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甚至说不上认识的女人能单单几句话就勾出他内在的劣根性。只是,一直到她跟那个孩子一起离开,他仍旧疑惑──一百六十九代的公主殿下,没有一位是嫁入姓「王」的家族,但是那个女孩又喊她「王姐姐」?难道是远方亲戚渡进来的?那又为何放心地让她只身来找寻一个孩子?拉开斗篷,慕洛槿难得露出犀利的眼神,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般的狡黠。
在她俩离开几分钟後,慕洛槿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滑开萤幕锁,「谁?」
他没有看来电显示的习惯。
「槿,我是叔叔。你爸喝得烂醉现在人在前院,赶快......哥!洛槿──殿下很正!嗝──」
听见父亲明显茫茫的醉语,慕洛槿直接结束通话。爸居然抢叔叔的手机......失态至此,显然在宴会里并非仅仅小酌。
正要把手机收进口袋,慕洛槿顿了一下,再次解开锁,举起,镜头对焦水池,「喀」一声照下了那夜的幽黑、雕像的洁白,并顺手将照片设成桌布。褪去身上的斗篷挂在臂弯,收起手机,这才缓缓往前院步去。
池水,仍粼粼的流动,偶然的水滴,总能激起一片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