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我那时候的无能道歉。」他说得很慢,像是仔细斟酌、咀嚼着每字每句,唇齿甚至隐隐颤抖,右手包覆住左手撑在唇前,目光微敛。
「只顾着全校师生的利益,却完全地罔顾生命。」
朔级的时候,学校曾经突然地涌进一大群的流浪狗,牠们出现原因已不可探究。这样的一群动物对学校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当时身为学生会长的蒲御蘅很快地汇整了全校学生的意见,效率很高地在下一次的校务会议上提出方案并开启讨论,就在他与校方周旋之际,我举起手,得到主席的应允後发言:「请问会长,你主张让流浪狗不让出现在校园内,但是我们需要的是具体的方法。」
他当时答道,最妥善的方法是为牠们一个个的找到饲主,但是这样的方法明显效率不高,较可能被执行的方式是与另一个方法两者并行──寻找饲主的同时,请社区的捕狗大队前来捕捉。
我立刻反问他,他知道附近社区的捕狗队管理的风评并不好吗?知道这些宣称皆已经受到妥善照顾的狗儿事实上都到了哪里吗?
蒲御蘅那时的眼神,让我失望,非常失望。
「我只顾及同学们的权益,收集了各样的意见,统整出希望流浪狗离开校园的主要目的,想过各种方法,却没有意识到当时认为最有效率且最能让人接受的方式,是那样的残忍。」他翻动着手中的资料,似是急於寻找什麽。
「最後,你还是做出了选择。」我抬起头。我不曾否认蒲御蘅的初衷,甚至对他的决定也没有任何的异议。世事本无两全其美,捕狗队员的道德瑕疵、违法狠毒的私下交易,那样的现状并不是他所能够改变。我无法认同的是,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却并不明白如此施行将导致的结果。
那样的他,对不起他自己的选择,也对不起所有支持他的议案的人。
「......我最後改变了主意。」蒲御蘅轻轻地道,我转过头看着他。「这麽说或许不太合适。应该说,我改革了那个团体。」
之後,蒲御蘅运用了他父亲的影响力与自己出众的手腕,清查了捕狗大队成立以来每一只狗的去向,将所有涉及不法的人员尽数剔除,藏身於幕後操盘、整治那个看似合法正当的阴暗团体。
「我还是没能够阻止一些已经被送出去的流浪狗遭遇那样令人作呕的待遇。」他抽出一叠纸,递到我面前,「这些是留下的狗儿之中的一部分──」
我愣住,看着递来的资料──名字、年龄、饲主名称、基本资料以及照片......没有想到,蒲御蘅居然能做到如此。当时的我不满於他,这样的计画仍然依照程序推行更是令我难以接受,所以便不曾在关心过这起事件,甚至不再对委员这个职位有着甫上任时的热忱──我的冷漠以对,竟也让我忽视了这段时间蒲御蘅的努力。
......我才是最不尊重生命的那一个人吧。
「你──」心中掠过的想法太多,却什麽也没能说出口,我只能伸手接过资料。
「我很早之前便想过要公布这个消息,但是那样又有什麽意义呢?」蒲御蘅看着自己相握的手,「这样的事後处理,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要不是有你,我现在就成了加害者。」他的语气仍旧那样淡然,像朵云轻轻地飘在空中,这句话却重重地敲在我心里。
我看着一张张照片,骨碌碌的无辜眼神盯着我,牠们的目光像是一把镰刀,直截地划开我的胸膛,「我分明就是只个伪善者啊──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介怀过狗的生死。」
他看着我,犀利的凤眼慑人心神,「我从头到尾不满的,只是你对这件事曾经的无知。」
「......你还是挑开了这个事件毛线球的一端。蒲御蘅的眼神瞬间柔和,「百密一疏,才体现了团体的重要。」
我将资料递还给他,站了起来,「会长,对不起,我误会了你......这麽久。我才是该道歉的那个人。」
「我攒了好久的勇气才敢面对、填补曾经的无能无知。我一直觉得你很细腻,总能从不同的角度切入问题的核心,你精准地点出了我的盲点、疏失,所以......我才会对这件事这样的在意吧。我第一次被直截了当地纠正,这对我而言意味着很多,也因为这个事件,我才得以仔细地剖析自己各项方面的缺失。」蒲御蘅直视着我,眼神中不再有自那起事件发生之後,他每次面对我时表露出的无措。「我是学生会长,但我并不完美。」他拍拍身边的空位。
这才是真正的领导者。
有着一定的自信,且身段柔软。
之後我们谈了一会,在流浪狗事件之前我俩也不曾这样轻松的聊天,不是在班联会办公室里的辩驳、也不是与他在校园里相遇时的问好。我发觉在交谈时蒲御蘅有时候总会突然地支吾一下,特别留心注意之後,才发现是称呼。
之间的疏离感已经随着谈话而慢慢地减少,我道:「你跟小禾他们一样唤我芷吧。」
此时钟声响起,下午第一节课结束,我拎起便当盒在蒲御蘅面前晃了晃,示意我要去丢垃圾,正欲转身就被叫住。
「那个......芷,」他对我的称呼明显仍有些拗口,「这次比赛,你又是第一名吧?」
我扬起眉毛,「你都偷偷观察我是吗──不过错了,我这次遇到一个很厉害的对手。」
或许是我明明并非占了鳌头却仍飞扬的神采令他失笑,狭长凤眼微弯,「是吗,你输了呀。」
「不会有下一次!」我举起右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微微抬起,表示对他扣下板机,唇角勾起。尔後再次转身,离开弓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