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澈并非冷天泉的儿子,却流有冷氏的血。
有时他会想,血脉是否真如此重要,以致他的父亲为了冷氏掌权的位子,不惜将出於同母的亲生弟弟冷天泉除去。虽然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亟欲铲除的弟弟在他死後竟收留了他的儿子。这样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冷天泉令冷澈十分尊敬,然而当冷天泉替冷澈自己收的养子取名时,他才终於了解冷天泉也同样在意血脉……那名字似乎正是冷天泉在提醒他,冷氏目前的正统血脉在谁。冷澈本是不在乎的,可「非是」二字却如一座警钟,时刻告诉他冷天泉的想法。
何必呢?
多年亲情却抵不过身上血液的些微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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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进谷而接触毒阵,继而倒下时,冷澈真以为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了。
是药三分毒,懂药也必晓毒,药理知识领先世间的萧百世,出手以毒绝对难被破解,这点冷澈了解,却还是抱持尝试心态,凭着以前留有的印象在外头先服了解药。是破了几种毒,可他所不知晓的新种毒物却被体内的药引得越发严重。
痛苦挣扎之间他听闻人声接近,只能装作昏迷,至少人来了他的目的就能达成了。然而他没料到前来的人居然是萧百世,他只要简单探查便能识破自己的雕虫小技,包括先前吞下的药,全都在他面前崭露无遗。果然,萧百世动怒了,在两个女孩未发现时又对他下了毒,於是他真的失去了意识。
「我与你说过了,永生永世,再不得回兰谷。」昏迷前,冷澈听见的是萧百世愤恨的威胁,渗人的语调,融入初秋吹来的萧瑟里。
他真以为当他落入萧百世手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无醒来的机会了。然而如今睁眼所见,却是几年前大难不死後所见的木造药房,唯一的不同是他身旁还躺着冷非是。
大抵是被下了麻药,身体无法动弹,冷澈猜想冷非是也是同样情况。又试了几次仍是无果後,冷澈便放弃挣扎了。果然,对於像他这样的「背叛者」,萧百世是毫不留情的。
背叛了离开兰谷时做的「不再试图进入兰谷」一约,还有目的带人进来……要是萧百世得知他醒来,不知会怎样折磨他。冷澈想到这只想再度昏过去。
萧百世,举世无双的药师,也是世上最可怕的毒师。
突然,冷澈心中生出一个猜测,或许萧百世早已对他下手了。此刻他催不动内力,更是失了触觉,整副身子不像自己的,丝毫无法控制。恐惧油然而生。
然而不容他有时间想出对策,药房的门便被推开了,冷澈赶紧闭上眼,装作依旧昏睡。听着脚步声渐近,先是停在冷非是床边,没做多久停留便往他这走了过来。
冷澈怕来者是萧百世,紧张地几乎颤抖,可幸运的是来者并没有触碰他的身体。只是在他短暂松口气之後,他感觉到那人拿了什麽东西到他嘴前,再是扳开他的嘴硬喂下了某种药草汁。冷澈直觉不对,在关键之时止住药草汁被他咽下,所幸那人离开的也快,冷澈急忙撇头将其吐出,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身体能动了!
他直觉猜测那药汁大抵是萧百世调来制住他行动的麻药,恐怕刚才来的谷内弟子已将那草药喂给了冷非是喝。现下的冷澈还十分虚弱,提力只能使出一、二成左右。他估计那弟子会隔段时间来给他们喂麻药,因此必须常保清醒才不会继续受制。现在冷澈只希望萧百世不会前来探查他了,毕竟能瞒过弟子的掩饰在他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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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净然同温诩坐在屋檐之下,由下往上看望从天空落下的绵密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现下天气是越渐凉了,清晨总冻得她们难以起床活动,更别提在雨中练功了。难得两人停了一天的晨练,便裹着厚布罩衫、烤着暖炉、咬着弟子送来的热腾腾的包子,坐观晨间伴随淡淡雾气的谷底细雨。
确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过不一会儿,温诩便听到从冷净然那传来细细的叹气声。温诩撇头望去,见她眉宇凝起,盘绕着丝丝忧郁,便倾身靠过去问:「净然,怎麽了?」
冷净然侧头靠在温诩肩上,似有撒娇之意,只是话语中却隐含着怎麽也散不去的担忧:「我在想非是哥哥,也差不多要醒了……还有冷府的动静,总感觉静得异常。」
温诩抿抿唇,凝神细想,最终安慰冷净然道:「现下我们待在兰谷是安全的,你也见过硬闯进来的结果,至少不必担心外患。」言下之意却是尤有内忧需防。
而这内忧是谁,她们自知,却也说不准,冷澈和冷非是都是侵入兰谷的冷家人,如今被掌控在兰谷中人的手上也实在无法想出他们还有何种法子作乱。
想到此处冷净然是放心的,可明明放下的心却不知为何又隐隐不安,她总感觉似有什麽事会发生。许是因着这场绵绵不停下的雨,和浸透肌肤的凉寒,才使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冷净然摇摇头,可她真想不出还有什麽能出乱子之处。
好不容易才和母亲相见,一家团聚,她自认在冷府受的一年之苦也已经不算什麽了,何况她还遇上了温诩这样交心的好友。若此生能无事和平的过下去该有多好,没有冷府追踪逮人,无须担忧生活困顿……冷净然收紧不知何时和温诩握住的手,望天叹了口气。
天大地大,何处安生?
温诩不忍看冷净然这般忧伤的样子,於是提议道去药阁探望冷非是一趟,既然他可能近几日会醒过来,不如她们就趁现在去碰碰运气。
药阁距离主殿不远,也就在旁边没几步路而已。才刚踏进便能嗅到一丝青草味,她们不解药理,却也知若不是置於此处的草药并无危害,弟子们是不会放她们进来的。
冷净然刻意绕过冷澈这位她一直不甚了解的冷家长辈,却也在走至冷非是床旁时撇过头探了他几眼,瞧他呼吸平顺,并无疼痛迹象,才放心将注意带回冷非是身上。
「看起来似乎好了很多。」温诩对冷净然道。冷非是如今看来是挺健康的,就像是随时都会醒来的人,也不知萧百世是用何功法,没见进食的冷非是在近乎一个月的昏迷中体格竟然毫无消瘦。
冷净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温诩。看着冷非是身体状况越佳,她也不知该做何感想,有庆幸,也有担忧吧,随着他有规律的呼吸,冷净然的心似也跟着一上一下,没法落定。
此时药阁的门被人打开了,萧百世从外走了进来。「原来是你们俩在这。」他带着平淡的笑走近,若有似无瞥了冷澈一眼,再来搭着两人的肩把她们带到空间较宽处。
「你在担心?」萧百世没有明说指什麽,冷净然随自己的意点点头。萧百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说了别的事:「你们瞧旁边那是什麽?」
两个孩子朝他说的方向看去,在房间的角落、书架之间,似有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炉。她们跟着萧百世走近那炉,就算阳光从窗洒进也照射不到的墙角,炉子孤零零的摆在那儿。
「这是炼丹炉。」
冷净然和温诩吃惊地看向萧百世,只是他没有停顿的继续说着:「是我师傅传授予我的丹炉和技术,用以拯救黎民百姓,然而十几年前遭入谷歹人所用,便已损坏。」
「遭歹人所用便坏了?」温诩有些惊讶,既然敢用,便是使用者通晓炼丹术,可一用即坏,这丹炉真有这麽不经用?
「师傅并非平常人,此炉便非常人所能使用,得我师傅真传方能启用,而得出的丹药必为经世致用之宝。然而歹人却自私以用,继而使得丹炉尽毁。」萧百世十分无奈的说,「而最後炼出的丹药也失了下落,连我也不知晓那歹人究竟炼出了何种作用的丹药。此实为我兰谷之过。」
「意思是,那丹药可能还留在瑞朝中?」温诩惊叹。
「不无可能。」萧百世摸了摸温诩的头,不过比起温诩的反应,他比较讶异冷净然似乎不怎麽感到惊讶的样子。见她那副深沉思考状,萧百世禁不住问:「有何问题吗?」
「您的师傅,该不会是神仙吧?」冷净然抬眼对上他,里头尽是藏不住的好奇。
萧百世一怔,说不出话来。冷净然看他惊讶的模样,又继续道:「您说的这些内容,简直像话本里才会有的。可看您不过弱冠的样貌,又突然觉得您的师傅是神仙也不是什麽异事了。」
萧百世被她的话堵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净然简直是天才啊,竟然能想到这来。」萧百世抹面,接着叹了口气,轻道:「是啊,我师傅确实为此世神仙……只是,在被人比下去之後,他便再没现身过了。」
温诩和冷净然被萧百世突如其来道出的真相雷得说不出话来,冷净然夸张的猜测竟是现实!且这世上竟有人真是神仙的弟子!而随即她也想到,她的母亲不正好在此处修练过吗…这…..
思及此,冷净然觉得自己的思绪有点转不过来。意思是,她的母亲是在修仙吗?和话本里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