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花莲的文创园区待了一年。
一起教课的同事换了三个,这次是叫做阿鹤的男生,有张深邃的脸孔、身形又高又结实、讲话却轻轻柔柔,染成深灰色的中长发让他看上去很有艺术家气息。
其他部门的同事常常拿我们开暧昧的玩笑,我不知道阿鹤是怎麽想的,但我目前对爱情没有任何向往,并且开始思考该不该回去念完大学。
如果孟皓知道我复学,会不会找来?
应该不会吧……
我已经彻底淡出他的生活,连IG都不更新了。
「又心不在焉,你拿错颜料了。」阿鹤扬起浅笑,轻拍我的头,接过我手里的画具,拿去分给教室里的每个桌位。
这些游客有老、有小、有学生,大部分都是没接触过艺术设计的人,我只需要教他们如何好好使用画具就好,其他就让他们自由发挥,毕竟他们只是画个纪念品,没有要参加展览或比赛。
我拿起简便说明书发给他们,此时有个男人起身,低着头走出教室,似乎去讲电话了。
「要等他吗?」我靠向阿鹤,问了悄悄话。
「可是那些小孩已经开始玩颜料了,还是别等了。」阿鹤忧心地说。
「喔,那你先去说明流程,我去补货。」
「嗯。」
我往仓库走去,搬了一箱木制素坯纪念品回来,那个男人还在外面讲电话,看上去像在跟人吵架?
「你怎麽搬那麽多!不重吗?」阿鹤赶紧过来接手,微蹙着眉说:「早知道你要搬那麽多,应该让我去搬。」
「我又没那麽弱不禁风。」我收敛地白眼他。
「磅──!」忽然,外面传来可怕的碰撞声。
「你顾着,我去看看……」我匆匆交代便走出教室。
那个男人正背对着我。
他穿着一件麻质黑宽T、黑色烟管裤、黑色帆布鞋,我想起这个男人从刚才就坐在教室最後面,老是低头滑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被女友逼着来的?
当我想开口询问时一阵熟悉的古龙水味扑鼻而来……我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步,视线却凝结在他滴血的右手──刚才那声巨响,是他。
我望向柱子,果然染上几点血迹。
「我说过今天会议延後,管他从哪里来?我也他妈的从西雅图飞过来,延後一天会怎样吗?告诉他,还想赚钱就别再来烦我!」结束通话,他转身正巧和我四目相对。
但是……
那双眼比我想像中还要冷漠,或者该说陌生。
「你的手……」
「你还管我死活吗?」他把一头凌乱的黑短发往後扒梳,那是我见过最复杂的眼神,饱含爱恨情仇且无法切割分离的复杂程度。
我差点觉得他找过来只是想为我的离开复仇,可是他是孟皓,我就是忍不住想相信他没那麽坏、忍不住向他走去,拉着他的衣角往我的职员室去,拿出药箱替他消毒伤口上药。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歇斯底里。
他手上……还戴着那枚戒指。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他话声淡漠。
「你为什麽来这里?应该不是来玩的吧。」
「明知故问?你离开多久,我就找你多久,台湾的徵信社换了三四间,都是没用的废物!所以我把你的脸贴在网路上,下重金让人肉搜,终於有人把游客跟你的合照传给我。」
「……太变态了。」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肉搜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那个男的是你的谁?」他盯着我的双眼,很空洞、很惆怅。
「同事。」
「你喜欢他吗?」
我别过头不答。
他用没受伤的手,把我的视线拽了回去。
「你还爱我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这麽回答。
「如果你在意的是李秀荷,那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只会恨我。」他嘴角勾起骇人的笑,如此陌生的神情让我感到惶恐。
「什麽意思?」
「我接近她之後,得知他们连锁咖啡馆的上游货源农庄,花了一点钱入股农庄,藉此垄断他们的咖啡豆货源,咖啡馆突然没有货源只能开天窗……呵。」他无情地冷笑一声又说:「最後他们只能求我恢复供货,代价就是我要持有他们连锁咖啡馆的一半股份,之後我又花三个月的时间,将他们的店改装成我的品牌,吞噬他们的心血,作为我的实验成果。」
「……。」我真的不认识他了:「你真的是孟皓吗?」
「现在你可以回到我身边了吗?你不就是因为她才离开我的?不然为什麽说好留在我身边却突然消失?还把戒指……」他伸手掐住心口,隐约能看见领口後挂着一条坠链,他硬是扯断链子,把戒指放在桌上,眉头纠结地说:「这是属於你的,不要就丢掉,不需要还我。」
「……。」一时接收太多消息,我根本来不及思考。
「我该走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再度响起的手机,叹息一声,从口袋拿出一张红色卡片,放在戒指旁边:「要不要回来,你自己决定,我只等你一天。」
面对我的沉默,他只是轻轻将我拥住,在耳畔低语:「是你害我堕落,也只有你能让我变回天使,你就逃吧,直到有天你会完全不认识我。」
退开一步,他眼底的冷漠令人恐惧,尔後转身俐落,没有回头。
如果那些冷酷的商业手段都是真的,而且他打算继续用更残酷的手段对待敌友,他肯定会成为比他爸更可怕的无良商人。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懊恼地把脸埋进掌心,猜不透这一年他发生了什麽转变,颤抖地拨出管家的电话,想追究真相。
「喂?我是王勤勤。」
「王小姐吗?天啊──!你终於现身了!」
「孟皓他来找过我了……可是他变了好多,你能告诉我是怎麽……」话都还没说完。
「你怎麽能丢下少爷一个人,还彻底的消失──!」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管家咆啸:「太可怜,我们少爷太可怜了!虽然他也有错,但你明知到他需要你!」
「……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初恋,听说他生病才去探望一下,我真不明白你说的需要是指什麽?他那些宏图霸业我一点忙都帮不上,经营什麽的我一点也不懂,更没资金能给他用。」
「你有没有听过『精神上的支持』?你离开之後,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管家叹息声如此沉重。
「是李秀荷的事吗?」这对我来说已经很可怕了。先把人家的公司弄得要倒不倒,再有代价的出手解救,何况他是利用李秀荷的爱慕和信任,才达到这种成就。
死没良心的。
虽然李秀荷的确是让我选择离开的导火线,但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
「不只是这样,少爷他用尽手段证明自己,眼底没有别的,只是想要赶快拿到权势主导自己的人生,让你能安心回到他身边,他宁可背弃自己的理念。那种过程让他很痛苦,他真的……很努力活下来。」管家哽咽得有点夸张。
「我知道了,让我想想。」
「救救他吧,我不敢想像这次你还是选择离开,他会做出什麽事……」
「顶多就是当逍遥法外的黑心商人吧?」
「他会那样做都是为了让你回来,如果失去你,他就没理由那样做了……我只能说到这里,少爷现在会监听电话,他不准我说的,我不能告诉你。」
「……嗯。」
总觉得管家隐瞒了什麽大事,否则为什麽对我咆啸又哽咽?
再说了,孟皓的眼神很不正常,不是装的,而是他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