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高二後,无形压力逐渐生成,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啃蚀我们的青春,可悲的是我们不能躲不能逃,只能正面承受,并在夹缝中寻求一丝力争上游的机会。
而若想在高三有十足的体力应战,就必须从现在开始保持运动的习惯,可惜每天不是学校就是补习班,实在抽不出时间,於是我总特别珍惜体育课这短短五十分钟的时光,这是除了去垃圾场倒垃圾、升旗外,唯一能踏上操场的机会。
与其躲在树荫下浪费光阴,还不如像我这样跳进球场,和大家疯成一片。
「梁飞扬,接招!」
当蓝黄交织的圆润球体接触到排球队队员的手时,破空之音足以震碎对手的心智,纷纷往旁闪避,我方球场顿时没了防守。
可我没有逃,自尊心作祟,即使那颗球正张牙舞爪向我袭来,还是逼着自己的双脚牢牢黏在地板上,在球落到眼前的那刹那,奋力挥起手将球打出——
「靠——夭——!」
没人去理会那颗球到底落到网子的哪一边,我的哀号太过凄厉,两边的人马都围了过来,将我团团包围在其中,映入她们眼帘的是又红又肿的萝卜乾。
「你一定是击球的姿势不对才会伤到手指。」身为罪魁祸首的柳祯伶说道,我用噙着泪水的双眸狠狠瞪向她。
「现在是讨论我击球姿势的时候吗!」
可柳祯伶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意,大概是以为全世界的女孩都跟她一样皮糙肉厚:「唉唷,指甲又没翻,去冰敷一下就好了啦。」
或许是柳祯伶的态度过於轻松,一旁的大伙儿也被她说服了,这就把我赶到一边去,好延续刚才的对战。
好啊,一群没良心的,祝你们通通吃萝卜乾!
我踏着粗重步伐独自一人前往健康中心,心里还在生闷气,暗骂同学们没血没泪,想着想着就开始怀念起昕琴了,若今天她在场铁定会紧张的带我处理伤口,绝对不会让我这样孤单寂寞冷。
唉唉,不知道她们两个现在在干嘛呢……
「你到底要发神经到什麽时候!」
夹杂浓浓怨怒的咆哮划破校园宁静,我吓得僵住身子,眼角余光从大理石柱的反射中瞄见两抹人影,似乎正在争吵。
「我发神经?明明就是你作贼心虚,还恼羞成怒!」
等等……这两个人的声音怎麽那麽耳熟啊?
好奇心驱使我的双脚一寸一寸的慢慢朝声源挪去,好不容易调整了可饱览全局的角度,就见一向高傲的蔚宇瑄神情间闪过痛苦,紧接着扭曲了脸。
「作贼……我做人堂堂正正干嘛心虚!是你整天疑神疑鬼,要所有人忍受你的怪脾气,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看我们笑话?」
颜安妤扯着嘴角冷笑:「笑话?原来我做的一切在你眼中都是笑话?」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纵使极力维持表面上的冷静,但内心大概已是天翻地覆了吧?
「难道比起我的感受,你更在乎那些人的酸言酸语吗?」
来不及听见蔚宇瑄的答案,一双手在我猝不及防时袭来,硬是将我往後拖近走道中。
牵制的力道其实不大,我挣扎一下就松开了,而绑架我的人犯居然也是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昕琴?」
「她们正吵得凶,你待在那儿不是扫到台风尾吗?」
昕琴神色闪烁,看起来十分不安,我瞧着她一身运动服,大概也正在上体育课,而回想刚刚的情景,似乎只有颜安妤是穿着制服,可能是趁着自习或上厕所时溜出来的。
「她们怎麽会吵架啊?」身为朋友我当然有义务得问问状况,更害怕哪天误踩蔚宇瑄的地雷到时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昕琴不禁叹息:「我听说是因为蔚宇瑄在宿舍时跟别的同学走太近,所以颜安妤吃醋了。」
「走太近?」这个词汇太模糊了,我立刻追问:「有多近?」
「其实……」昕琴别过眼,轻轻咬着下唇,彷佛这一切有多麽难以启齿:「是那个女生因为社团的事情被主任骂了,哭得很伤心,蔚宇瑄就、就……」
「就怎样?」昕琴越是拖延,我越是好奇,便一次次逼问。
後来她闭起眼睛,一鼓作气的全盘托出:「就把那个女生拥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哭泣。」
「噢……」这实在有点糟糕。
「其实我想应该不只这样……」昕琴垂下眼帘,看起来十分沮丧:「我、应该也有责任吧。」
「她也对你伸出魔爪!」好一个蔚宇瑄,敢动昕琴还得先问问老娘!
「不是啦!飞扬你不要误会!」昕琴挥着手澄清,好声好气的把我安抚下来,才缓缓的道:「其实……」
我们高中有位很神的地理老师,其讲义能把十几页课本的资讯融合成一两张纸,且地图表格样样俱备,导致人人争相抢购,就算没被她教到也会去找别班同学要来印,活像是什麽武功秘笈似的。
蔚宇瑄她们班正好就是没被那位地理老师教到的倒楣鬼,一天昕琴和简嘉芸讨论着想印讲义,正巧被蔚宇瑄听见了,而她老大又懒得亲自出马,於是就把和颜安妤借到的讲义丢给昕琴让她去印。
可所谓冤家路窄,昕琴和简嘉芸印完准备回家时,走的正巧是通往宿舍的路,与蔚宇瑄和颜安妤撞个正着,颜安妤似乎很生气自己的东西没经过同意就出借给一个她不认识、甚至判定为假想敌的女孩手中,因此当昕琴硬着头皮把东西还给她时,颜安妤就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抢了昕琴手上那叠影本抛向空中,几张不幸落到水洼中,有几张则被她踩在脚底下辗了又辗,惹得三人都尴尬不已,场面十分难堪。
「会不会太扯啊?」我错愕的喃喃,开始庆幸自己没和她们同班、甚至没在同栋楼了,理组真像个安静的世外桃源。
昕琴没有气愤,她的脸上找不着一丝对颜安妤的埋怨、厌恶,情绪一直都处於低迷的状态:「我觉得她……颜安妤,可能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麽了吧?毕竟宇瑄对每个女孩子都很好啊,之前也帮飞扬出过气呢。」
昕琴指的是杜景翔西门町街头募款事件,当时若没有蔚宇瑄我可能会迷失在西门町、到现在都还没走回来吧?如今回想起来,对杜景翔的感觉已经没那麽深了,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帮我出气的蔚宇瑄实在帅得不行,真的会让人爱上。
可惜她的太多糗态也被我看在眼里,实在不来电。
「也是啦。」我同意的点头,但同时又疑惑的蹙眉:「所以说昕琴你站在颜安妤那边?」
昕琴带着浅浅微笑摇了摇头:「我没有嚐过这种滋味,并不打算评断,所以也不会讨厌颜安妤。」
「昕琴你真理智欸。」我不禁赞叹,可她却没有一点自满,笑容中掺了苦涩。
「也只有对别人的事可以保持理智。」
几天後,我亲眼目睹了昕琴所谓的「不理智」,可在那之前,蔚宇瑄的身影落到了我们正前方,她忽然的出现让我和昕琴都措手不及,而蔚宇瑄也不由得大怔。
「你们……」她眯起双眸,眼神有点危险:「都听到了?」
我怕极了误触她的逆鳞,只能点头如捣蒜,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成天就只知道乱吃醋,不关她的事老爱插手,这麽闲就不要老是说成绩不好,多去念点书啊!」蔚宇瑄气愤的低吼,如同往常一般向我们抱怨,无非是想获得些认同,好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昕琴却反驳了她的期望。
「她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关心你……」
「关心?」蔚宇瑄一双厉眸扫向她,勾出讽刺的冷笑:「如果那叫关心,那我就是活该被误会还要感谢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昕琴啊昕琴,你也知道蔚宇瑄生起气来一发不可收拾,让她发泄完不就没事了吗?干嘛硬碰硬咧?
我拼命挤眉弄眼的对昕琴使眼色,可她们两人却不愿看我一眼,正忙着对峙。
「你不也受够她的气了吗?居然还帮她说话?」蔚宇瑄的表情看来十分不可置信,除了愤怒还多了悲伤,对於昕琴不站在自己这边的情况感到无法理解,双眼微微颤动。
而昕琴……昕琴她……
「我并没有要帮颜安妤说话,只是宇瑄你有时候也不知道避嫌——」
「若这样也要误会,我乾脆转学好了!」蔚宇瑄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她咆哮,整张脸都胀红了,这让我想起她冲向前海扁杜景翔时也是这样悲愤交织、被逼到极限的模样。
像你这种杂碎,凭什麽得到幸福!当时,蔚宇瑄是这麽说的。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对昕琴露出这麽狰狞可怕的表情,可後者却是无畏无惧,双眼中甚至失去了平常的灵气,就像尊陶瓷娃娃般立在那儿,什麽反应都没有。
蔚宇瑄怪,昕琴也怪,她们两个都失控了,我像两头烧的蜡烛不知要先救哪边好,蔚宇瑄也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就转身踏着急急的步伐离开。
「欸欸……蔚宇瑄!」我叫不动她、也不敢追上去,只好抓着仅剩的昕琴劝道:「昕琴喔,知道她在气头上就少说两句嘛!你到底怎麽啦?」
平常的昕琴不可能那样与蔚宇瑄说话,她总是依赖着蔚宇瑄,躲在她的光芒底下安静生活,甚至有点太过听话了,可今天的昕琴却异常坚持,让我发觉其实不只蔚宇瑄的感情状况出现问题,昕琴可能也在不知不觉中,遭遇了某些事?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双眼无神的直视前方,我越看她越觉得毛,动手抓着她的肩膀前前後後的晃呀晃。
「昕琴……昕琴?」
微微摇晃总算唤醒了她的神智,昕琴愣了一下,看着我的时候眼神还有些茫然,随即勾起了一抹松松软软的笑容:「飞扬,快回去上课吧,掰掰。」
语毕,她也离开了,踏上和蔚宇瑄同一条路,纤细背影看起来比平常更加脆弱,好似刮起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昕琴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远,然後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我的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句曾出现在课文里,十分符合现状的话——
就这样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