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面前的古旧行李箱,心思辗转。
“物归原主的意思,是指它属于我的父亲么。”
松井垂下头。
“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提起老家,甚至是往事,因为我愧对老爷——我,是个罪人。”
“请把话说明白。”
“少爷,您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么?”
“父亲入狱后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那仿佛是一夜之间颓然坍塌了的世界,千金散尽,家仆出逃,我和雪穗一夜之间从云端坠入了凡尘,每天不再过着少爷小姐的生活,只为了糊口而辛劳奔波。使得那时仅是个孩子的我们,也过早的明白了世道的残酷。
然而,在松井眼里,似乎却是另一种过往。
“那一年,因为伊田叛国投/共一事,老爷受到了牵扯,关东军查收了大量的家财,老爷的商会会长一职也被除名,虽然我一再劝说他全家迁返回日日本,但是老爷坚决否定。他从年轻开始便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倔强无比,于是我偷偷给北海道派发了电报。希望他放下面子,让本家的家主,即老爷的父亲给予帮助。”
我点头。
“不知少爷是否还记得菅原这个人,他当时时任关东军驻牡丹江省的要职,军衔应该是大佐。他是个卑鄙的投机分子,喜欢利用职权压榨他人,干了许多坏事,还一直私下勒索老爷。理由是,老爷过于同情中国人。发生伊田叛国之事后,菅原果然如同寻着肉味的饿狼,找上门来——只是那天恰巧,发生了另一件奇特的事情。”
“什么事情?”
“当天凌晨左右,几个俄国人神色匆匆地找上门来,老爷开着车与他们离开家。过了一会,电话铃声震响,我像往常一样接起,老爷要我立刻带着你和雪穗小姐离开家。我还没有收拾好东西,菅原便突然前来,在询问了老爷的行踪后,无礼的派人翻找了老爷的书房。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只是气哼哼的离开了,但是家宅已经被重重盯上,我没法带着你们离开。正忧愁之际,传来了老爷被捕的消息。我拿出仅剩的钱财跑到宪兵治安队,对方又不肯透露。我只得一路用尽办法,最终找到了老爷被关押的部队。”
我灵机一动,详问道:“是什么部队?”
松井想了想。
“东乡部队。没错,是叫这个名字。”
“可是那里并不允许探监,我只得讪讪返回,第二天报纸登载苏联间谍被抓获的消息,其中一张脸正是那天来找老爷中的一员,我心知这一次一定是出了大事,越发着急想要把老爷救出了。可是想来想去,只得去求菅原——哪知道他只收钱不办正事。我只允许见老爷一面,他穿着囚服,不知道军曹们究竟怎么虐待他,几天的时间瘦了一大圈,不见外伤,却十分的憔悴。”
松井说到这里停了很久,我知道,他是在不忍回想。
许久,他才肯继续道。
“这个箱子,是那之后我取出来的。老爷之前便曾对我说过,一旦出现变故,定要把这个行李箱安全的送到兴业银行某金柜,千万不要给任何人。我手执烫手山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菅原不知道如何知道了箱子的事情,用我的妻儿要挟,我没有办法,却又不想辜负老爷的所托,唯有偷偷的带着家人和箱子连夜潜逃——我没想到后来雪穗小姐会病的那么重,这些,都是菊乃后来告诉我的。”
我瞬也不瞬地看着这个几乎改变了松井一生的箱子。
最终道:“你......有没有想过,父亲他叛国的可能性。”
松井不认同。
“用叛国来定义老爷实在是太狭隘了,您是他的儿子,应该知道——老爷是个博爱的人,在他的心中,爱不可以用国籍和肤色来区分。这也是我敬佩他的地方。他注视着的永远是比我们要远的地方。”
“这些华丽的形容词并不适合父亲,他是日本人,又是武士的后代,就应该为国家尽忠,而且这是战争的非正常时期,博爱这个词相当于愚蠢和贬义。”
松井哑口无言,深深朝我作揖后,慢慢退下。
我将箱子拉过来,研究了半天也打不开密码锁。
所有可能的号码我几乎用遍,甚至是雪穗的生日。但是结局一无所获。
忽然我灵机一动,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啪”的一声,锁头应声而开。
仿佛早已预料到许多年后,会是我来打开他一般,父亲竟然用了我的生日做密码。
如果说这里面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么父亲选择交给松井这样的人保管又是否太过草率?
父亲不是那么愚蠢的人,他总是看透人心。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算准了松井的怯懦怕事,知道他无法顺利将箱子送进银行柜,而银行掌握在军队和政府手里,这么明显的不适合藏东西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是首选。
所以,父亲根本就是要松井亲自带走箱子?
可是亦不对,从石井中将的资料来看,军队对松井一家人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任凭他把箱子藏这么久而不急于来取?
就在我想的头疼之际。我打开了箱子。
很意外的,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间谍以及联络人名单。
而是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照片,以及医疗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