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馆外传来有轨电车行驶而过的声音,车头照明灯忽而晃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窗,雾霭而深沉的夜色,掩盖了东京昭和街头的红尘斑斓。
我对着镜子,举刀朝手腕割了下去。
血很快蔓延而出,泛滥成灾......
那一刻,我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平静。
来东京的路上,我的脑中唯有一件事。
自杀。
计划方案有两种:
一.卧轨
二.跳海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最终的可实施性都是零。
——因为松井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
我想,也许是临行前,父亲对他说了什么的关系吧。
那么......雪穗是不是也有着什么话语委托于他。
但她是那样的绝情,怕是只言片语也不曾留给我的。
我每次想起她,内心都如同火烧般的灼热而痛楚。
这痛苦简直要毁灭了我,以至于我分秒不想再活下去。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这般的爱着另一个人,迫切地想要去占有和得到。
这爱是如此自私、禁忌和苦涩的。
然而此时此刻,当我站在这里。
得到的却只有我自以为是的爱。
“雪穗......”
失血过多的我只得以镜子支撑自己,当手指抚过光滑的镜面,我却似乎看到雪穗远去的背影。
她穿着白色的和服,独个儿走在无垠的雪地之中,素银色的光彩下,她的黑长发一直垂落在白雪之中。
我朝她伸出手。
“......回过头来。”
看着我。
我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死亡和孤独自母亲发疯游走年幼的我的床头那夜后,再次的降临。
然而可笑的是,我在这极度的恐惧和冰冷之中,因为雪穗的幻影而初次地遗/精了。
我倒在血泊之中,血的味道异常甜美。
死亡和/性/的快感,原是幻想的一种折射。
——还有更多的不甘。
因为,还不应该......不应该是我离开的时候。
我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意识渐渐模糊的那刻,我仿佛看到了松井那皆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
在医院醒来后,祖父已经坐在我的病床前。
他拄着拐杖敲击着地面,动作十分迟钝。后来才得知在听闻我自杀未遂的消息时,他差一点中风。
我试图装作一副羞愧欲死的模样以安慰老人,但是祖父却看穿了我的伎俩。
他狠狠掌掴了我,但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痛痒。
我的心,在雪穗离开我的那一刻,已然麻木。
但是,他却必须跳动下去。
只因为我还活着。
“废物!”祖父失去镇静地咒骂着:“竟然因为一个女人想要去死,你究竟是变成了怎样的懦弱无耻!”
我面无表情。
“这件事情我已经压了下来,你的不孝行为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了,他怕是第一个气死!”
父亲如果得知我的不孝,想必一定会十分心冷。
然而在这世上,我可以放弃任何爱我以及不爱的人,唯有雪穗,没有任何妥协的原则。
中国古籍中曾有一个故事,春秋的越王勾践为了复国卧薪藏胆十年。
十年生聚,十年苦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回他的国家。
而雪穗,便是我的国。
我跪在祖父的面前,请求原谅。
过去幼稚而任性的我,已如昨夜风雨,烟消云散。
原来成长,就像一场无疾而终的热病。
狂暴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症状,不过只是作为孩童身份的最后发/泄而已。
这是我成长的代价。
出院后,我自原定的帝国大学附属学校被强制送进了东京陆军士官学院。
这是祖父一人的决定,只因为他认为参军是令男孩子转变为真正男人的最好方式。
陆军士官学院,简称“陆士”,前身为创建于1868年的京都兵学校,至1874年根据《陆军士官学校条例》才正式创立。目前号称是大日本帝国国国内同类军事学院学员最多且最富盛名的。
自明治维新以来,虽然社会阶级有所改变,但是门槛高的“陆士”招生对象大多数仍为来自华族以及军人家族的子女。
至于少部分贫寒学生,则必是在某一领域拥有过人才华的。
这样极具革命与保守的内部构造,造成了校内的两派斗争不断。
自我入学以来的半年,仅同期的死亡率已高达百分之十五。
他们中的三分之一是死于无情的军事训练事故;三分之一是因无法忍受教官们恐怖的体罚方式而自杀;最后的三分之一,则是死于学生们之间的决斗。
虽然学校明文禁止械斗等一切暴力行为,然而私下里,却是默许学生们这种行为的。
残酷的竞争方式和武士道教育令学生们变得好斗而残忍。
用生命来维持武士的名誉,是这里的信条。
这是一个充斥着暴力的集体,集体的犯罪,便是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延续。
我所接到的第一封挑战信,来自于一名56级前辈。
他的名字是佐伯信源,平民派代表之一。
我这么称呼他,并不是出于鄙视,而是因为很适合他。我从不认为出身代表一切,英雄不论出处,靠着自己的努力最终平步青云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佐藤贤了、桥本欣五郎等。
他对我的不满来自于一次很微小的事件。在一次战术学交流的课上,他发现了我夹在书籍中的雪穗照片,并无理要求转赠于他,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几日后,他又询问我与雪穗的关系。
我无论如何不想说出真相,于是,谎言变得那般自然。
“她是我的未婚妻。”
当我道出这句话的那刻,我才意识到内心的窃喜。
于是,我收下了挑战信。
为了这句谎言,我宁可付出生命,何况是决斗。
然而,佐伯信源却在决斗的前一日横死。
死于唐泽雅彦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