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旗袍记 — 楔子

火车的鸣笛悠长而呜咽,自夜色之中缓慢传来。

列车轨沿着北海道札幌、定山溪以及小樽,一路来到室兰。

我捧着包袱,一步步走下了新快线。

远处传来海水的潮落声。

小车站的候车台上一抹苍老高瘦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双满是岁月沧桑的眼眸在看到我的时候,竟是瞬间变得湿润。

今年已是1981年。

我是一名日军侵华战争孤儿,在阔别故乡三十六年后,我终于回到了这里。

我走上去,紧紧握住老人的手。

我想,他应该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老人不住地点头用日语低唤着:

“雪穗、雪穗。”

不久以后,我才知道。

——这是我母亲的名字。

车子将我们带至一座日式古宅。

进门前,我看到门牌上方方正正地刻着“浅野”二字。

宅子里的人们早已站在门口两侧迎接着我们,这让人十分受宠若惊。

我用生疏地日语打着招呼:“你们好。”

老人不知何时恢复了面无表情,气势威严地走在前方。我拘谨地跟着他,直到拉开最后一扇门扉后,他对我缓缓开口。

“进来吧,这里原是为你准备的房间,在你出生前。”

我慢慢跪在浅棕色的榻榻米上,抬头环视四周。

只见和式门扉上方挂着一幅幅家族黑白照。

许久,我鼓起勇气道:“请问您是?”

老人没有回答我的话,满是皱纹的手掌抚摸过一张老照片,才低声道:“这是你的母亲。”

我垂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老款的红色蜡染旗袍,梳着两只麻花辫立于一处老宅子门前,三月暮雨纷纷,却是映着她面若桃花,顾盼相辉。

“她叫做浅野雪穗。”

我抬起头,急切地看着他。

“请问,您......是我的父亲幺?”

老人沉默许久,翻出一本松尾芭蕉所着《深处的小路》。

内页中,夹杂着另一张照片。

母亲穿着浅紫色的松景纹和服束发站在一个军服男人身旁,表情却是悲喜不定。

而那个男人,竟如同他腰侧的那把唐刀。

锋利、冷酷却又充满优雅和恬淡。

“他叫做浅野宗一。”

老人说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注视着照片,然后拿出行礼里面,从中国千里迢迢带至的东西。

那是与照片中一模一样的旗袍。

被中国养父母告知身世之时,他们说,我被送走时的襁褓,便是它。

老人抚摸着旗袍,慢慢留下了泪。

“这原是两个女人的嫁衣,它写下了两代佳人短暂的一生。”

我扶着他悲痛不能自已的歪倒身躯,静静地听着。

老人的眼神流露出迷茫:“已经这么多年了,雪穗,原来如此轻易便已是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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