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还没来到我身边之前，与你妈妈的争执，成为了我唯一能够发泄的管道，那时候的我还挺幼稚的，」他轻笑了笑，随後再次垂下嘴角：「只要能够看见她，就会找出各种方式激怒她，这样的我……很糟糕。」他阖上双眼，看上去有些痛苦。
「那才不是你的错，毕竟我妈她做了这些……事情伤害你。」我开口想给予他抚慰，但似乎有些失败，因为我的语气中也带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似乎有点理解春煦的心情了，明明打从心底厌恶妈做的那些事情，却时常在心中挣扎着：她毕竟还是我的妈妈啊。
却又在下一秒驳斥这想法。
她做了太多伤害春煦与我的事情了。
最後还是这样下了结论。
「不管怎麽说，我都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对待她，但那时候的我太过年轻了，即便知道这样的道理，却无法照着做。」看着这样的他，彷佛能够想像得到那时候的春煦有多麽痛苦，这使我再度热泪盈眶。
「在那同一时间里，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告诉自己无数次这样是不对的，却又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忍不了心中的激动。」语毕，他睁开眼望向我。
「那段时间我很痛苦，卡在这麽多情绪里面，在我认为自己差不多要崩溃时，你出现了。」他的眼神中好似带着满溢的幸福，使我忍不住微笑。
「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详细的情况，我只是无意间听到你要来的消息，一开始……当然不能接受，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孩，也许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救赎？那时候我是这麽定义这样的情绪的。」拨了拨我的浏海，他莞尔。
「你用那朵阳光的笑容，抚平了我的所有挣扎，看着你纯真的脸庞，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尤其看见爸跟阿姨对你的态度，我想我不能够跟他们一样对你如此……冷漠，也许我应该代替他们好好照顾你，同时也想着，或许可以将专注力放在你身上，让我能够忘却那些恨、那些让我不断恶性循环的负面情绪。」
「虽然在那之後我偶尔还是会忍不住与她争吵，但次数变少了，因为想到你就在身边、想到你正带着那笑容等待我陪伴你，想到这一切之後，我的愤怒似乎不算什麽了。」他边说着这些话，边抹着我不断掉落的泪水。
「难道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难道从来没有在那麽一秒里想着『如果没有这个人就好了』吗？」那眼泪是感动，却也参杂了些许悲伤。
替他感到悲伤，也因为他直到此刻才告诉我这件事情而悲伤。
他内心的挣扎及痛苦……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个陪伴者当的太不称职了。
「没有，在见到你之後，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如果你不在就好了』的想法，从来没有。」
「在爸走了之後，我更是觉得幸好有你在身边。」听见他轻柔地说，我想起了那时候难过的春煦，再次感到不舍。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熬不熬的过去。」句尾，他轻声叹息。
「你知道吗？当你跟你妈妈说不跟她走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高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许太过自私了。」
「为什麽要这样说？」他怎麽可能自私呢？真正自私的是我才对啊。
「我知道范叔是好人、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如果我那时候够理智，就会让你跟着妈妈走，这样或许你就能够拥有个完整的家庭、能忘却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最後那句容易勾起某些回忆的话，使我战战兢兢地凝视着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
只要感受到那些画面即将要浮现眼前时，我总是会用这种方式来抵挡。
「你看，」他勾起了笑容，却充满苦涩：「都怪我当初没让你走，你才会到现在还记得那些回忆。」
「你、你知道？」我有些讶异。
「知道你每次要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都会盯着我看吗？我当然知道。」
「我也永远无法忘记当我第一次看见你在睡梦中尖叫的画面，看着本该熟睡的你冒着冷汗、手脚不断挣扎着，我开始在思考你过去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直到来关心你近况的社工师告诉我之後，我才理解第一次见面时你露出的笑容，到底代表着什麽意思。」
当年那些社工师及辅导老师的脸，已在我脑海中渐渐模糊，但那时候的厌恶及反感却依旧深刻的存在於我心里。
现在的我已有些想不起来当年排斥他们的心态。
「你这个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傻瓜。」他忽然向我凑近，接着拥住了我。
感受到他些微颤抖的身子，我惊慌失措。
「蠢煦，你怎麽了？」我轻拍着他宽厚的背。
「没什麽，只是觉得你真的是笨蛋。」他的声音从左耳进入我的脑袋，我停下了动作。
「我……」
「为什麽要害怕我讨厌你而逞强地笑着？为什麽我好像什麽都帮不了你？诸如此类的这些问题在那之後不断出现在脑海里，看着你对我露出的每个笑容，我常常觉得愧疚。」他打断我开口，再次说出了令我不解的话。
「为什麽要愧疚？」想知道他的表情，但被他拥在怀里真的好安心，一点也不想动。
「因为你明明给了我这麽大的安慰，我却什麽也不能给你。」
「才不是！」我皱起了眉，不满地喊着：「我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给的！」
唰──
他瞬间僵硬的身体像一桶冷水自我头顶泼下。
我担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麽，极度仓皇。
「原来是这样啊。」他的身体渐渐恢复自然，开始轻抚着我的背。
「……嗯，」他的触碰稳住了我旁徨不安的心，藉着这股安定开口：「所以你不需要感到愧疚，因为我也从你身上得到了很多快乐。」说出口的刹那，心中感到舒畅。
闷在心里这麽多年的感受，我竟从没想过要告诉他，完全没想到这样说出来是一件多麽愉快的事情。
「那就好，我害怕你只记得那些我让你难过的事情。」他以着近乎呢喃的音量，却还是一字不漏的传入我耳里。
「蠢煦……」我想开口问他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但他却打断了我：「现在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了，所以千万不要再觉得你拖累我、不要再扛下那些莫名的罪，也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因为在我心中，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他的话让我勾起了唇角。
我对他来说很重要，但……
那只是家人之间的爱吧？
因为心中浮现的话，心情在下一秒变得沉重。
「所以你跟她……」我努力抹掉那些情绪，挤出几个字想回应他。
「对，我跟她已经不可能了。」他承诺我。
「但你之後……」你之後总要结婚生子的吧。
这一刹那，方才那些勇气在我心中消失无踪。
「算了，没事。」我甩了甩头。纵然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还是期望能用这四个字，将那个不完整的问题从春煦的脑海中删除。
我不应该再这样伤害自己、逼迫他，也许停留在这个地方才是最刚好的，他说出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我也同样将他对我的重要性传达给他了……
到这个幸福的片刻，就足够了。
「笨蛋，快睡觉吧。」
「嗯。」我感受到眼皮有些沉重。
正要闭上眼时，他突然松开拥抱，使我惊慌地瞪大双眼，捉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走。」不敢直视着他，我凝望着他穿着的黑色圆领衫。
「我没有要走，只是换个姿势。」随着他右手臂的伸展，我放开手，同时他用左掌捧起了我的头，尔後抽开力量，让我躺在他的臂上。
「睡吧。」他再度轻声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他也会像这样陪着我一起入睡。
「晚安。」微笑着闭上双眼。
多亏了他，睡意很快便席卷而来。
「晚安。」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後一句话。
我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