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她用冷酷的语气吐出了这麽一个词，下一秒沉重的拍桌声传来，桌面上的碗盘全都被震起，有些菜洒落於桌面，而罪魁祸首指着我大吼：「我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你了！如果你今天给我的答案还是这样，那很好，恭喜你二十岁、可以自己决定一切了，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个家不需要有你这个叛逆的女儿，以後别说回来替我过生日了，逢年过节也都不需要回来！」一句比一句大声，然而相较於她的激动，此刻的我异常地平静。
「老婆……」
「你闭嘴！什麽都不用说了，」她转而对叔叔说着，但我知道实际上还是在说给我听，过了这麽多年还是同样的招式，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把戏：「这是我的女儿，要不要认她我自己决定！七年前为了梁春煦抛下我们，那时候看在她年纪小我就不跟她认真了，结果呢？七年後一样为了梁春煦放弃这个家，你说这样的女儿我还要干嘛？」
啊、是吗……
原来她是这样解读的。
早已蠢蠢欲动的双腿终於不必忍耐，我直直地站起身，椅子因为我的推动发出笨重而刺耳的声音。
「妈，」我背起包包，勇敢地望向这个以後或许再也见不到的她，压住还是冒出的颤抖，深呼吸一口气後开口：「我不懂为什麽过了这麽久、这麽多年，我们还是不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你还是不能改掉这种根本不叫沟通的沟通方式。我也知道你认为你是应该的，就像那个男人认为他打我是应该的，」从妈听见这句话的表情，我知道第一任丈夫对她造成的恐惧还未完全消逝，「但我认为这是错的。」
我打断想开口的妈：「从一开始，你跟春煦就是两回事，但我不明白为何七年前的你要把两者合并，然後逼我做出选择，明明对我来说就不是非黑即白的是非题，但你却不断地强迫我，不给我其他的选项。」此时此刻，我决定把这一切都说开。
反正这个家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那也就没有所谓的失去。
就在这个瞬间，终於明白过去的我为何持续保持着距离，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而未雨绸缪。
「有件事情你说错了，七年前并非我抛弃你，自始至终也都不是我选择抛弃你，真正丢弃了什麽的人，是你。」我感到酸楚不断涌上鼻头，一片、一片的想拆穿我脸上假装不在意的面具。
「我想你大概一直都不知道吧，这麽多年来，都是我被你丢下。四岁那年你选择离开我，去寻找自己的春天，即便现在的我能够谅解你的离去，也很高兴你找到自己的新伴侣、能过着比以往更幸福快乐的日子，但那时候的我却什麽也不懂，只是疑惑着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麽事情，让你一定要离开我？留我独自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
直到七岁那年那男人终於离开这个世界，於是命运让我回到你身边，却没有让我觉得回到妈妈身边有得到救赎的感觉，当时的我逼不得已进入了一个新的家庭，对一切都还很懵懂，而你也没有看见我的恐惧，选择与新伴侣去度蜜月，一离开就是半年，现在的我也同样能够谅解你的离去，并在心中为你找了各种理由与藉口，就算最後的结论都不合理，但没有关系，我知道这就是你的个性。」视线模糊，我感受到这面具剥落了一大块，但我仍旧直视她。
「十三岁那年、也就是七年前，你的新伴侣离去，而你遇到了范叔叔，我知道他是好人也很替你开心，但你一开口就逼迫我做抉择的言语、完全不给我时间去接受的态度，让我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祝福你们。
你又凭什麽要我跟着你离开呢？凭你是我亲生母亲？但老实说，我感受不到你是我的妈妈，除了那些你用命令口吻对我说话的时候，所以我拒绝了你的提议，但你却认为是我抛弃了你？也许你从没想过我的心情、从没想过我需要时间再去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及家庭，你只是要我照着你说的做，我的拒绝也被你当作是叛逆，最後用你的手掌给了我你所认为的惩罚。
在你打我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你狠狠地丢下了。
又或者说，终於确定你从来没在意过我，也终於了解或许在你的心中，我就只是个物品而已。」我抹掉眼角的泪水，余光看见秋樊站起了身，我将掌心贴至他的手腕，示意他别说话。
我要自己解决这一切，这次我不要再让任何人当和事佬，继续维持这种令人厌恶的假象。
「因此在七年之後的现在，你终於说出了长久以来心中藏着的话，我很高兴我的成长让你终於不用为了背负我这个责任，而放弃了许多事、而在心中积累众多的怨恨；我很高兴这个时刻终於到了，终於到了你诚实告诉我的这个时刻。」我停顿几秒，试图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好让这些话语能够清楚的表达给妈。
「这些年来，我心里的孤独从来没有开口告诉过任何人，除了你最讨厌的梁春煦。你最讨厌的这个人，在我终於受够了『爸妈』这些角色的虚伪及忽略时，一直、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我，代替着你、代替着死去的亲生爸爸及新爸爸，代替着你们给我所有一切。所以真的很抱歉，如果你非得要逼我做选择，我会选择梁春煦。
因为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他一个人就够了。」手紧捉着包包的背带，我挤出微笑。
「所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能够离开这充满伤害的一切，由衷感谢。」画下句点，我飞快地旋身大步、大步的离去，背对他们的这一瞬间，泪水不断滑过侧脸。
到玄关穿上鞋子，打开大门，踏出这个房子的刹那，我听着身後门关闭的声音，告诉自己这些荒唐的过去，都要随着这声响，一起关在这间房子里头。
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但却控制不住不断冒出眼眶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