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尼兹先生,非常抱歉,我今天身体状况欠佳……但是我已经连系好我的大学同窗川崎……』
「真的不是我放的火啦!」
派出所内,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铐在背後,年纪约莫十四、五岁脸上带着擦伤的少年冲着站在面前的警官大叫着。
「就跟你说我只是经过那里嘛!够了没啊?可以放开我了吗?」
「渡边,」姓山本的中年派出所长捏着眉头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好心的告诉我纵火的家伙到底长什麽样子吧。」
渡边扯开嘴皱起了眉,表情相当的夸张,「就跟你说我想不起来他长什麽样子啊,我都讲过多少次了……。」
「你少耍我,怎麽可能想不起来?你就老实承认就是你潜入大东亚文化协会内放火的怎麽样?」
在被指控了不知道第几遍後,渡边气得脸都红了,别过脸不去看山本警官。
「别跟我闹这种小孩子脾气,你该不会是想要包庇你的同夥吧?」山本警官的口气强硬起来,板起了脸孔瞪着渡边。
「我才不认识那家伙!他才不是什麽我的同夥呢!」渡边再次尖叫,然後垂下头,露出筋疲力尽又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真的想不懂自己为什麽会遭遇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不过就是深夜在街道上无聊的游荡,偶然经过了失火的大东亚文化协会,就被前来协助救灾的派出所员警七手八脚的逮进派出所,一直问话到现在,而且还被某个该死的粗暴家伙揍了一顿。他感觉到肚子空空如也,并且极度的疲乏,非常的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就在他快要闭上眼睛、意识逐渐轻飘飘的远离的时候,一阵骚动又把他惊醒。不情愿而不悦的张开眼睛瞪着派出所敞开的门口,他看见一位穿着军服的高大褐发男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名带着帽子穿着西装的日本人。
山本警官一头雾水又紧张的看着来者,那位穿西装的先生率先开了口:「敝姓川崎。这位是GHQ的卡尔顿‧马丁尼兹中校,是前来了解昨天夜里大东亚文化协会纵火案的调查状况的。」
山本警官、渡边和其他警员都瞪大了双眼,不甚明白的望着他们。山本警官有点结巴的问:「GHQ为什麽要了解这件事?」
川崎把山本警官的话用英文转述给卡尔顿,卡尔顿表情严肃的抿了抿唇,接着轻声的说:「这是我们司令部的事情。」
川崎会意过来,对派出所里的人说道:「无可奉告。」
派出所内的气氛错愕而不知所措。
卡尔顿努了努方正而坚硬的下颚,望着蹙着眉的渡边,「他就是放火烧掉大东亚文化协会的人?」
川崎将这段话转化为日语,并将山本警官那句尴尬的「不确定」转告给卡尔顿。卡尔顿摇了摇头碎念:「他只是个孩子……不会是他的──就算是,也不会是出於本意。川崎,告诉他们,解开那孩子的手铐。」
「他说什麽,川崎先生?」山本警官有点神经兮兮的问。
「马丁尼兹中校请你把那孩子的手铐解开。」川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拍了一下,听见卡尔顿的话後,他又补充,「那孩子叫什麽名字?」
「他叫渡边翔。」山本警官脸上带着大惑不解的神色回答。不过既然GHQ的人都说无可奉告了,那就不要再多问了吧。
「那麽,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川崎温和的笑了笑,「有没有比较安静的空间能借给我们使用?」
「侦讯室可以吗?」
川崎望像卡尔顿,将得到的回答告诉他。卡尔顿点点头,川崎便说:「那就侦讯室吧。麻烦你们了。」
「哪里的话,能帮上GHQ的忙是我们的荣幸。」山本警官的笑脸在川崎的眼中看来无比的僵硬。川崎想他大概对美国人没什麽好感吧。
「侦讯室在那里,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告诉我们。」山本警官抬起手指了个方向,卡尔顿二话不说就往那个方向走去。坐在椅子上神色紧绷的渡边一脸戒备,川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微笑说道:「我们过去吧。别害怕,马丁尼兹中校只是想要知道一些事情,不会对你怎麽样的。」
侦讯室比外面的空间狭小多了,灯光似乎也比较暗淡,看着坐在对面的身材魁武表情肃穆的卡尔顿,渡边咽下了一口口水,有点焦虑的缩起了肩膀。
看出了他的惊惶,卡尔顿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不要紧张,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说什麽?」渡边怯怯的看了眼川崎。川崎眯起黑色的眼睛暖暖的笑着安抚道:「他说别紧张,你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就可以走了。我会翻译他说的每一句话给你听,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没事的,小朋友。」
川崎和气的微笑很有感染力,渡边觉得放心多了,肩膀不再缩着,背脊也挺直起来。如果能够快点回家就好了。
「他想要知道什麽?」
站在卡尔顿斜後方的川崎开口:「马丁尼兹中校,您可以开始询问了。」
敛起笑容,卡尔顿搁在桌面上的双手手指交错,「那首先,告诉我昨天晚上在大东亚文化协会发生的事情吧。」
深夜,被美军的轰炸机摧残过的东京街道安静无比,百无聊赖的渡边从家中溜了出来,漫无目的的在星夜之下游荡着,一边想着跟随军队前往满州国的兄长是否在明天就会乘船归来,不知不觉中就走进了小巷弄中,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离家好几条街之远了。对这片地区说不上熟稔的渡边钻出巷弄,往左边的道路拐去。
有光。
本来正低着头走路的渡边感觉到光亮之後,便抬起头往光源处望去──他看见了冒出火光的屋子,愣住的他傻傻的站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附近的住家一片死寂,像是没有人注意到这场火灾,也或许是附近的住户为了躲避空袭,早已疏散到乡下去了。
怎、怎麽办啊?渡边紧张的看着陷入火海中的建筑,尽管离了一小段距离,但他还是感受到了火场的热度,夜晚的风并没有将那灼热的温度吹散,只是更加助长了火势。就在他越发慌张的时候,他看见有人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步履平稳,甚至可以用悠闲来形容。
里面有人!还有人受困在里面吗……?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慌乱,他是纵火犯吗?
渡边心慌的想着。也许是感受到了目光,从屋内走出来的那人转动视线,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对上眼睛了!全身瞬间紧绷起来的渡边连呼吸都放轻了,然而那人却丝毫没有一点惊惶感,只是从容不迫的迈动双腿离开。
是纵火犯吗?要告诉警察才行。这麽想着的渡边突然惊觉,他完全想不起来那人的面容究竟如何。
有很多的声音逐渐聚拢过来。
「你这家伙在这里干嘛?走,跟我们回派出所去!」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两名警察围住。他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坚硬无比。
卡尔顿挑起左边的眉毛,川崎开口:「你看到有人从大东亚文化协会里走出来?你能够描述一下那个人的长相吗?」
渡边皱起眉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是个男人,其他的我都想不起来……我说的是真的!请相信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望着卡尔顿哀求着,「拜托快点放我走吧……我什麽都不知道!」
「嘿、嘿,冷静点,孩子。」卡尔顿摆摆手,「我相信你。川崎,问他记不记得那个男人往哪里走。」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他往右边走,我只知道这样了。」
川崎继续翻译着双方的话语。
「你真的想不起来他的长相吗?那是很普通的一张脸吗?」
「很模糊,回想起来简直就是一片空白,就像野蓖坊一样。」
「那你还记得他穿什麽样的衣服吗?」
「他穿着西装,不过没有外套。」
就这麽一来一往的问答过後,卡尔顿从椅子上起身。
「就到这里了,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司令部会再找你。我送你回家吧。」
川崎把他的话翻译给渡边,渡边显得有些局促和受宠若惊。打开侦讯室的门,卡尔顿率先走出去,渡边跟进,川崎落在最後面。
「你家在哪里,告诉我吧。」卡尔顿笔直的看着前方说。然而他的背後安静无声。
「川崎,快点翻译啊……川崎?」卡尔顿回过头,却只看见渡边,渡边的身後只有空荡荡的走廊。渡边看见卡尔顿脸上的错愕,也转过身向後看,空无一人的廊道映入眼帘。他没有感觉到川崎离开的气息,一点都没有。
「怎麽了吗?」坐在办公桌前的山本警官侧过脸来问,「……咦,川崎先生呢?去厕所了?」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川崎应该会先告知我的,毕竟日本人是讲究礼数的民族。卡尔顿心想。
他到底去哪了?
今天是卡尔顿第一次见到川崎,可以说是对川崎十分的不了解。川崎并不是司令部指派的翻译员,而是原翻译员秋山先生的大学同窗。秋先先生在话筒中的声音听起来状况很不好,大概是感冒了吧,但他仍尽责的对卡尔顿推荐了川崎来担任今天暂时的翻译员。
秋山在电话筒中的声音此刻不断的在卡尔顿的脑海中萦绕着。
……身体状况欠佳……已经连系好……
一个疑问在卡尔顿的内心浮现。
司令部所拥有的翻译员并不只有秋山一人,而秋山却特别推荐了川崎。
明知道有其他的翻译员却仍然推荐川崎是为了什麽──?
抿着薄薄的唇,卡尔顿突然感觉到一阵寒冷。
D机关。
GHQ关心这起大东亚文化协会纵火案的原因,就是因为怀疑此处为间谍养成学校,然而现在却……
「……Damnit!」卡尔顿低声咒骂,接着跨步往派出所外跑去。那个叫渡边的孩子就让自己回家吧,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找到秋山确认才行……或者,得抓住秋山。
往秋山家前进的途中,卡尔顿一直回想着川崎的容貌,然而结果令他挫败不已,就和渡边所形容的那个纵火犯一样,川崎的脸一片虚无。
「可恶!」
来到秋山家门前,卡尔顿使劲的敲门,像是要将怒火发泄出来一样,门後却安静无声,越来越愤怒的卡尔顿藉着体型优势用力的撞向门板,几下之後,门就被他撞开了。
秋山面朝下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像具屍体。
卡尔顿连忙跑过去,伸出手按在秋山的颈动脉上。秋山的肌肤仍然温热,也还有脉动,卡尔顿把人翻了过来,秋山的身体抵下露出一条手帕。
手帕上传来些许氯仿的味道。
卡尔顿呼唤秋山的名字,一边拍着他的肩膀。没多久後,秋山缓慢的张开眼镜,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马丁尼兹先生……?」
「你没事吧?」
秋山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他的脸垮了下来。
「……清晨的时候有小偷闯进来。」
不、那不是小偷──「你今天早上有打电话给我吗?」卡尔顿还是问他。
「没有啊。」
「……你打电话到司令部去,告诉我你今天身体不舒服,你还推荐了你的大学同学川崎来当我的翻译员。」
「这、这怎麽可能?」
审视着秋山自然流露出诧异的脸庞,卡尔顿知道他没有在说谎,同时,不甘的愤恨屈辱感彷佛要将他吞没一般的汹涌而来。
他让川崎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卑鄙的家伙!
大东亚文化协会。
火势早已扑灭,午後,卡尔顿站在残败的空间里,目光四处逡巡着。
「嗯?」被烟燻黑的墙壁上好像写了什麽……眯起眼睛,卡尔顿吃力的辨认着。站在他身旁已经完全清醒的秋山发现他的异状,也跟着望向墙面,几秒後,秋山皱着眉开口说:「看起来是不肯承认战败的激进份子所写的句子。」墙上写的文字实在不堪入目。
「……是吗?」卡尔顿的口气僵硬。
所以,这起案件的起因究竟是要湮灭这里曾是间谍养成学校的证据,抑或是就是激进份子的发泄的举措呢?
卡尔顿不敢确定。
注:
GHQ:盟军最高司令部。
後记:〈殆尽〉的後续。
因为丢上POPO来还要经过验证实在太麻烦(明明就是自己太懒),所以写完都先丢在噗浪。是说好像不管是同人还是原创这个暑假我的产量都好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