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筠悠悠提起小杯子,慢而缓地将之中液体和细小颗粒加入咖啡杯中,一点不剩。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唱歌。」艾祤寰动作十足优雅,轻巧举起纯白色瓷杯,啜饮着里头苦涩的热饮,「那时候你总是嚷着要和我们三个组成乐团,巡回演唱——其实辰和雨他们早知道这不可能,我们是什麽身分?可他们还是因着你学了吉他、学了鼓,还因此找到了极可能喜欢一生的兴趣。
知道吗,对那时的我们而言,你就像深夜的一片漆黑中,唯一能照亮世界的一道光。掺着月光的柔和与星光的闪烁、耀眼,毫无保留地照亮了我们被商人的现实蒙上黑暗的世界。」
人们总说,他们的前途从出生就注定是一片光明,却从不想想、从不讨论那令人称羡的成功背後,是多少自幼便被强迫着堆砌起的心计。
他们的世界,其实那样灰暗。
「待在那样的世界,我又怎麽可能始终保持那样纯粹的好?你明明也知道,单纯的商人最笨、最容易伤得粉身碎骨。」周梦筠的双手攥紧成拳,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着。她悄然将它们收到桌底下,下意识藏起自身怯懦。
艾祤寰未对此话作出回应,只是自顾自转移了话题,「梦涵其实很後悔,要不是当年那事,她想你不会需要那麽早面对现实,何况还夺走了你最宝贵的歌声。」
「後悔?那年她分明是故意害的我……呵,看我痛苦她该高兴都来不及了,谈何後悔?」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完全是场意外,但同时所有人都能理解。是,周梦涵是做错了,但那时她才几岁?那样一个不成熟的女孩受了多少批判和指责,私生女、周家的耻辱——上一代的错,全由她承担。总是要为并非她所犯的错受罪,又怎麽能有办法不对你的光鲜亮丽起妒意?」他微歛双目,一直以来淡然如水的话调像被染上一滴又一滴的墨色,越发慑人心魄。
「明明拥有同一个父亲,却一个得受尽知情人的冷潮热讽、一个能活得幸福无虞,你说,假如是你又会有何作为?」
女子垂首,仍然高挺的背脊有些似在扞卫自己最後一分不服输的高傲,眼眶却不禁难得泛上浅浅绯红,眼角珠光映出那双始终紧握的手,映出她的脆弱。
她何尝未设想周梦涵的苦衷了?她的每一回示弱、每一次示好,她并非轻视、并非从未放在心上,可时间拖得越长,她便越害怕周梦涵所展现的软弱不过是种欺敌的行为。
感情的事,果然最怕拖延。
时间像壶水,能冲淡一切伤痛,却也让感情失了本来的真。
半晌,只有音乐在餐间流淌。
「只是因为她刚才打给我才提的,是否原谅仍然取决於你。」谈话仅止於此,艾祤寰饮尽最後一口咖啡,拿着点餐单起身、转身,在付完饮料费用後转身离去。
蓄在她眼眶已久的泪此刻彷佛获得许可,争先恐後、肆无忌惮,向土石崩落一样不停滚下。
那双紧握的拳头,悄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