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世後选择了海葬。
听舅舅说,海葬那天我也去了,撒骨灰的人是我。
我听着舅舅谈起当年的情景,只能从他模糊的描述我中,去想像当时的自己是什麽样的心情,虽然早已没了记忆,我似乎也能明白母亲过世後我的一语不发背後隐藏的心情。
舅舅年纪比母亲小上好几岁,但是因为在工地的关系看起来额外显老,他坐在我的对面感觉很拘谨,显然不太习惯餐厅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这是有钱人、都市人才会来消费的地方,但我只是想请难得北上的舅舅好好吃饭。
「这些是你母亲生前留在娘家的一些东西。」他拿了一提袋给我,沉甸甸的。
「谢谢舅舅。」
舅舅憨厚的笑说,「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服务生端上一道澄汁排骨,他立刻高兴的说,「这道是你妈最喜欢的。」
我好开心,因为这也是我最喜欢的。
舅舅不好意思先动筷子,我只好先开动,他便跟着我一起吃。很朴实古意的一个人,就和我以前印象中的他一模一样。
「舅舅,我妈过世後我就搬去爸爸那里住了吗?那我是什麽时候搬出来一个人住的?」
这些问题本来该问父亲的。
「听说你是两、三年前高中毕业就搬出来了,那时候你也不跟亲友联络,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为什麽要搬出来?」
舅舅摇摇头,「不是很清楚。不过你爸以前跟你妈闹离婚的时候,你就很气他了,你还记得吧?也许跟这有点关系。」
我没有忘记。只是在母亲过世後见到苍老的父亲,我忽然觉得自己只剩下他了。
我有些躇踌地问,「舅舅,我妈过世的时候,我爸在场吗?」
舅舅很为难的看着我,放下了筷子。
回到家後,我把提袋里的东西全摊放在地毯上。
将一条母亲留下的喀什米尔羊毛巾披在身上,嗅闻着上面淡淡的香气,想像这是母亲曾习惯用的香水味。
『你爸没见你妈最後一面,因为他那天……再婚。』
我的头昏昏沉沉的躺在那叠属於我们全家人的旧照片里,还有一封封父母年轻时互诉情意的书信。里紧了身上那条柔软的羊毛巾,闭上眼彷佛见到妈妈瘦弱娇小的身影,她是如此的美丽。
对爸爸没有见妈妈最後一面感到难过不已。
点起了火,将这些书信一封封的烧给母亲。
“你若不负我,我必不弃你”
看着母亲写在信封上的字迹是那样的坚定,我犹豫了。单独留下了这个信封,反覆的看着。
□
前来开门的阿姨见到我的那刻显得有些意外。
我走进他们家,望着正在客厅地毯上嬉闹的那对姊弟,父亲走出来时愣了一会儿。
「打扰了。」我说。
「怎麽说这麽见外的话。」父亲说,「我听你在电话里的声音就觉得不对,你怎麽了,眼睛怎麽这麽红?」
我望着那对姊弟,他们正为抢同一样玩具而吵了起来,阿姨见状将他们带开。我望着这屋子,从没一次仔细的看过这里,这个我过去住过的地方,对我而言是完全的陌生。
「爸,以前我住在哪一个房间?」
父亲看了阿姨一眼,「来,带你看看。」
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房间,现在被当成了仓库使用。我张望着,回头见到那对姊弟从另个房间里探出头来偷看着我们。
「还有我的东西吗?」
阿姨说,「没了,你搬出去之後带走了。」父亲看了她一眼。
「爸,我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是一个怎样小孩?」
父亲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你一直都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儿,从来不让人担心,你过去的成绩也一直都很好,很懂事──」
「那是我吗?」我打断父亲说话,「我小时候不是会乖乖听话的小孩啊。」
「也许是因为你妈妈过世之後你变得成熟懂事。」父亲神色暗淡下来。
「而不是因为我寄人篱下的关系?」
「你怎麽会有这样的想法,这里当然也是你的家……」
「那为什麽我要搬走?」
父亲一时答不上来,眼神忽飘向一旁,阿姨就站在房间外,扳起了她最擅长的晚娘面孔,「翎萱,你今天来晚了,我们的餐厅订六点,等一下就要出门了。」
「小萱,抱歉,爸爸最近工作太忙了,可能忽略了你的感受……」
「爸,妈妈走的时候你难过吗?」
父亲很诧异的看着我,我追问着,「妈妈走的时候你心里怎麽想的?」
「都已经这麽久的事了……」
我对母亲的记忆永远停在六年前,不管这六年是怎样的时间,对我来说这些都像是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
「爸,我不能原谅你,」我忍不住心里的情绪,「你为什麽要在妈妈过世的那天再婚?你连妈妈最後一面都没见?」
父亲睁大眼睛望着我,我的愤怒溢满眼眶,已蒙胧得看不清楚眼前父亲的模样,他糊成一个轮廓站在原地迟疑着。
「那我这个女儿,对你来说又是什麽?」
见父亲只肯沉默,我更加生气的大吼,「所以你才会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把我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清掉……你害怕我会从以前留下来的东西,发现这些事情的把柄,是不是?」
不论我如何愤怒大吼,父亲仅是任由我渲泄,没有任何的反驳,我的心里吐出了苦水,也空了一个洞。
阿姨把我从父亲的面前推开,「范翎萱,你给我分寸一点!你忘记以前的事是你幸运,你若想起你以前是怎样对付你爸,我想你根本没有脸敢站在这里──」
「阿佳。」父亲朝阿姨大喊,怒瞪着她。
她气冲冲的回头离开了房间。
父亲失魂落魄的对我说,「爸爸不是要丢掉你的东西……爸爸只是希望,你可以重新过更好的日子。」
「我不相信你,你到现在都还想对我说谎?」
「小萱,爸爸不是──」
「都还你!」阿姨的声音忽然从我的身後爆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