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星星公主聊过後,沉甸甸的心情直到深夜仍无法散去,午夜梦回之际她想起了蓝杉跟佛莱迪。当初跟蓝杉交往时完全没有见过面,但交往期间两人情意深厚,也都有意进一步发展。话说回来,交往期间从未见过面他们竟也能谈着这麽真实的恋爱,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她常在想,要是当年她并未受限於家里严格的管教,能跟蓝杉能朝夕相处或常常见面,初夜肯定就是给他了。
佛莱迪在分手後这样伤害她,她着实感到非常意外,因为交往期间在这方面他一直秉持温和可靠的态度。当初会答应他,其实是对自己的妥协与对命运的绝望。她认为感情运很背的自己,要是初夜被坏人夺走,甚至就这样怀孕或得了性病,那就比现在还来得悲惨万分了。
比起迎来这样的结果,她宁愿现在就给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佛莱迪长这副尊容,除了泰勒之外她肯定他没本事找到别的女人上床,她知道他是泰勒交往的第一个男人,所以这样比较下来,她相信他应该安全无虞。
他在这方面如交往时期的他一样温和可靠,虽然她感到不适而次数不多,但大抵上是个平和的过程。
思绪回到现在,回首从前她真的没有想到後来发狂的佛莱迪会背叛自己,也背叛过去温和的佛莱迪。还是说过去温和的佛莱迪其实并不存在?真要说起来,两人交往过程可以说是任何障碍都没有,双方家长都不知道所以没有来自家庭的阻碍,两人都相貌不佳所以都没有第三者,佛莱迪家里很有钱,要是结婚了也不会陷入金钱困境,如果他们真心相爱一路平顺自然地结婚了,可能佛莱迪一生中都不会有机会变成像现在这麽癫狂。
因果纷纷扰扰变幻莫测,总在无法窥伺的地方运行,孰是孰非已难看清,唯一能知道的是,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好像星星公主与美人鱼这两个幸福童话故事的女主角绝对想不到自己身上背负了什麽样的苦难重担。
无论她是否愿意,人生走到这里,种什麽因得什麽果已经昭然若揭无可逆转,她必定要迎向命运,而学期总平均成绩应该就是体现因果报应轨迹的最佳验证。
这天她又一次来到系所大楼前,每次她都希望不要再来这间「法院」聆听审判,但又怕每次都是最後一次来,然後在此被宣判死刑。如今缠讼多年不知道重审了几次,如今似乎终於要宣告审判结果。
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慈祥女士开始对她解释,「你的学期总平均已经降到1.78,从2开始往下降的时候,就已经一直为你保留机会,虽说转系後成绩努力持平,但转系前的成绩太差,要是没有拿到全A,随着累积的学分越多,进而拖垮整体成绩。」
沉吟一会後,学务顾问沉痛地向她宣告,「所以很抱歉,学校必须将你退学,今天我把纪录输入系统後,从明天开始你就再也无法登入学校的系统了。」
「呃......那我之後该怎麽办?」
「我也不知道,孩子,或许只能说......念大学不是唯一的路。」
想到方才这名女士提到自己学分累积的方式,她真的就像看到累世的业障都在跟她讨报应,如今她已无路可走。
於是她道了声谢站了起来,学务顾问伸出了手,面容悲伤沉静地说,「保重,孩子。」
她窘迫地赶紧走出大门,她不想再来这里,而这愿望以最难堪的方式实现了。她深怕自己脸上刺着「退学」两个大字而快步闪躲任何迎面而来的面孔,最後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
无意识地走着,过往求学道路上的每个抉择一一浮现眼前。当初她来美国是母亲安排的,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她跟母亲都不知道是好是坏,母亲想着她在台湾考上的学校不够好,所以送她来美国念书,希望好歹有个国外文凭比较好看。两人对国外环境完全没有了解,母亲做了这样的决定,而她决定接受母亲的决定。英文程度追不上,完全没有教育计画就来了,在台湾念书的方式美国显然不适用,而如今她看到自己的末路。
世上没有偶然,一切皆是如此。走到这一步,上帝已经表明没有任何路给她走了,之前苟延残喘地撑了很久,最後还是这个下场,死皮赖脸地来求学务顾问很多次,但课业始终追不上,就好像她努力硬闯多次苦难,好死不如赖活地在这世上苦撑,但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该知所进退。
几次了呢?在她的生命中,上帝到底告诉她几次,她该知所进退?是头一次她被学务顾问召见的时候?是她被强迫停学的那个冬季学期?是她被蓝杉甩掉的时候?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延毕的时候?是她被佛莱迪强暴的时候?是她与佛莱迪一决生死的时候?童年时被霸凌的时候?被自己童年时喜欢的男生绝望地拒为千里之外的时候?
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她面对的选择只剩下「世界放弃她,或她放弃世界」?
此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公寓附近的星巴克外,她坐在咖啡店外的板凳上,拿起手机拨了国际电话给母亲,母亲立即回电给她。
此刻她已不在乎母亲的辱骂,无论母亲说什麽她都没听见,静静望着眼前凄凉的傍晚残夕铺满了整个视线,黑压压的一片乌鸦群起飞过夕阳晚空,此起彼落地唱着丧谣。
隐隐地听见母亲说,「你不要放弃喔,是妈妈不好,是我没有规划好,什麽都不知道就把你送来,不知道你会这麽辛苦。」
她忽然发现原来母亲在自责,向来强硬的母亲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可见母亲有多难过。她淡淡地道,「没事的,不要自责,是我选择跟随你的决定。抱歉,我始终没能偿还你对我的投资,我想目前只能止跌、抛售、止血。」
「你在说什麽?」
「我这支股票已经赔了太多钱,把我卖了吧。」
「什麽意思?」
「不要再管我了。」
「你到底在说什麽?不要吓妈妈啊!」
「我会让你停止赔钱,之後就忘了我吧。之前不是说再当下去就不再寄钱给我?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就别再寄钱给我了,养我也没有意义,你就算了吧。」
「你到底想干嘛?你说清楚,要是不说清楚我马上去美国把你带回来!」
「谢谢你的养育之恩,然後对不起赔了你的钱。」
「你不要这样,我们一定可以一起想出办法来的,大不了回台湾。不然、不然你不是说过那些差点被退学的高中同学有去社区大学补学分拉高学期总平均吗?你那附近不是布罗利市?应该有他们的社区大学跟州立大学吧?去社区大学修课然後转去州立大学吧?」
「我的平均这麽低,要拉回水平肯定每科都要A,我不可能做得到吧。」
她先答应了母亲她会去布罗利市的社区大学跟州立大学询问,最後挂电话前母亲说道,「无论你做什麽决定,妈妈都会支持你的,不能放弃,要加油啊,妈妈给你加油。」
向来硬派作风的母亲,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一时让她感到有点惊讶,但她已经心冷如冰,没有特别多的感觉。
回到公寓後,家里没有人,她坐在阴暗的房间内,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不该在这绝望的一生浪费时间,赶快投胎赶快砍掉重练,做人要知所进退不要死皮赖脸。
她从包包里抽出当初为了与佛莱迪决斗生死购买的长刀,在那之後她始终没有扔掉,这把刀的存在象徵了生命的重量。生命握在手中时沉甸甸地也冷冰冰的没有温度,这就是生命。
都说生命结束前的那一刻,跑马灯会快速闪过,现在她回想所有的事物,不禁感到好笑。母亲示弱是因为怕她自杀,不是真的放下权威与管控,她依然不喜欢母亲,失去母亲失去这个家庭她没有任何遗憾,对於母亲的高压紧迫她早有想断绝联络的意图。
课业就是她的人生,如今被退学又无处可去,她在这方面已经无路可走。
感情对她而言非常重要,但她的人生中爱她的只有佛莱迪,她一生命定的敌人。她在乎的蓝杉不属於她,她非常在乎的羽唯也不属於她,每个人都去追求到了自己的幸福,而她什麽也没有。没有什麽是她有资格守护的,没有谁是非她不可的,没有她有资格爱的,没有什麽是她值得的。
就这样放手吧,反正怎麽用力抓握,手掌心里什麽也没有,再走下去也没有路,别在这浪费时间。
她拿起了刀抵住咽喉,冰冷的触感震了她一下。想想当初就该让佛莱迪杀了自已,不然就是杀了
他再自杀,这样她死的时候就不是一个遭到退学的羞耻之人了。
当初为何如此奋力抵抗他?想想就觉得可笑,何必浪费力气活到今日。
回想起人生种种,简直就是本荒谬的黑色喜剧小说之万年悲惨乡土剧,无论是写成电视剧还是小说,这部剧歹戏拖棚也该上映最後一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