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萦萦是南京警局局长傅呈远的独生女,十六年来奉为掌上明珠宝贝的要紧。青辞第一回见她时,便被她那双灵气的巧目吸引,还有红唇边的一颗黑痣,将面容点缀的散发娇艳的光彩。
「北哥哥!」萦萦轻声跑来一把便勾住顾程北的胳膊,嘴里似要笑出一朵花来。穿着一看便是从上海订制的绣花旗袍,裙摆开着衩上头还绣了朵红蔷薇,连襟上的锁扣都压上精致的花纹。
青辞马上便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顾程北很快便恢复成以往的淡漠,一抹浅笑看在她眼里与刚才慌乱的模样是强烈对比。
「傅局长不是说你人还在天津吗?怎麽来了。」他转身对着她,看似礼貌的动作不过是为了将搁在他胳膊上的东西甩开罢。
「哎呀,还不是为了参加哥哥的生辰嘛,萦萦待在天津整天读书读书可无聊了。」随手拉住自身乌黑的鬓发转了转,满脸的娇羞样貌。
周愈离眼见某人脸色一变立刻心知肚明的走来,「萦萦,你爹还等着与你的北哥哥谈事呢,那边还有很多你爱的吃食。要不一起看看?」
「我跟北哥哥叙旧甘你什麽事?」她嘟嘴,眼神有意无意的往局长那方飘过,却又转回来青辞的方向,忽然,眉眼一丝抖动。
「你就是那个整日缠着我家北哥哥的女人吧?」
青辞不卑不亢,女人初见时的下马威她在李若那儿已见识过不少了。
「傅小姐,小的叫青辞。」恭敬的倾身。
余光里,军长和周愈离的脸色都不太好,其实早有耳闻傅大小姐脾气古怪呛辣又不留情面,如今想来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两人势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起身,傅萦萦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见她不断向青辞靠近直到之间残余十几公分的距离,她半眯着眼打量,气场不似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
「啧,你和她差远了。」
「噢?」
萦萦轻视一笑,退後几步,「从以前到现在我唯一服气的女人就只有齐宁,你和她很像……却不太一样。说句难听的,别到时候北哥哥娶了我你才哭着跑来央求。」
又是齐宁……她到底有多好。青辞想着。
个把月的日子里没有任何人敢提前嫂子的名讳,此刻齐宁二字却无比清楚的出现在这里,有如亲手拔取老虎的虎须般众人同时譁然。
开始有些人看热闹的过来观看,气氛降到了冰点。
终於,今日的主人以快速的步伐拉住傅萦萦的手腕,俊俏的脸庞骤然染上了一层愠色。
「你先避一避。」
对方似乎被他的举动惊讶到,微怔了下。只因以往就算她犯了多大的错顾程北都会替她压着,可眼下他那凝重、不容许再进一步的神情正清楚的告诉她,这个叫青辞的人不许碰。
傅萦萦面色逐渐僵硬,拧起眉头了当的拉开顾程北的牵制,「北哥哥请你张开眼睛看清楚你现在的样子。」
语毕,转身向周愈离身侧,淡漠道:「走吧。」算是默许了刚才的提议。
即使众人看的不清不楚,但青辞知晓傅小姐的意思。
她自己的身分说难听点根本就是个问号,於此刻日方入侵的刀口上竟然不知羞耻的跟在顾程北身边。一是让军长蒙羞,二是让其他虎视眈眈的军阀有机可乘。
其中利害关系环环相扣着,她万万不能害了他。
青辞本想先行离去,却被身後之人叫住。
「军长。怎麽了?」
「萦萦不是那样的人,不要介意。」
顾程北欲言又止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环顾四周半晌後确认周围人潮已散去,才支支吾吾说道:「你应该……知道,知道我……」
「知道什麽?」挑眉,跟着他望向周围,他又想玩什麽把戏?
倏地,顾程北顺手拿起隔壁桌上节目顺序的本子往他俩面容间一挡,他低头,细腻且温柔的向她唇妆一吻。
青辞简直无法反应此刻发生的事,望着程北垂下的睫毛与挺拔的五官,胸口的热浪开始逐渐扩张到皮肤,直到面上浮现殷红。
顾程北依依不舍地移开她的唇间,使坏一笑,「你应该知道,我只锺意你一人。」
此话一出,她心中有如一颗定心丸将其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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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程北交代小厮宴会可以开始後便去换衣服,顺便周旋那几位宾客,包括警察局长傅昊仁。
青辞此时坐在向椅背靠着,脸蛋还似盛开的蔷薇般透着一丝腼腆,双手对着发烫的两旁不断搧风。她拿起一杯柠檬水解解尴尬,随後双眸便在舞台四周扬起的开场旋律中给迷住了。
大红布幕拉起,为第一出--标目。副末黑满髯口,踏着开场之风而来,悠悠地唱起这起伏跌宕的大戏。
过不了多久,杜丽娘上场,头饰精美、面上吊着凤眼,身穿彩衣登台。戏间杜丽娘音律婉转,柳梦梅为爱痴狂,曾有一瞬,青辞竟感觉到在座女性无一不是对杜丽娘敢爱敢恨的个性感动不已。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第十二出,寻梦》
这三句话在青辞心中回荡许久,杜丽娘是所有女人都渴望成为的人,却也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梦。如今的年代谁还为儿女之情而执着?还会有多少悲剧重复上演?
黑色幽默,她以此句贯穿全剧。
悠扬的乐声持续,在座之人不知想起了什麽,台上生旦静末又因此为谁而慨惋,浓淡相宜间,彷佛超越了一切六尘。
“吭啷”
身旁男子带着鸭舌帽打翻了小碗盘而应声碎裂,青辞瞥了眼,见服务生前来打扫时本想继续欣赏台上戏曲,却在无意间见到男子脸上的那副黑色眼镜与熟悉的眉眼。
……宋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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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萦萦黑着脸,坐在雕饰木椅上把玩着颈上的玉坠,良久都不说话。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要生闷气到何时?」周愈离翘着二郎腿嘴上跟她对话,双眼却有意无意飘向不远处正在上演的牡丹亭。
不爽的人抬眼,眼神转向他所看之处後立马翻起白眼,「我就是不明白那个叫青辞有多好,我们都知道北哥哥根本不爱看戏,这次偏偏演上了崑曲?以前也是,齐宁爱什麽不爱什麽都了如指掌,就是没人听我一回!」嘟起嘴,收起玉坠後靠向椅背。
周愈离回过神,替两人倒了杯茶水,「我倒想问你当年躲在人家房门後到底看到了什麽,居然如此厌恶起齐宁。」
「我……」话到嘴边硬是打退了堂鼓,神情逐渐便的又青又紫又蓝,彷佛知道什麽惊为天人的秘密,「我不能确定,尽管直到现在。」忽然想起什麽,接道:「就算说了也没人信,全当一个女孩胡言乱语,反正北哥哥跟你都嫌我麻烦。」
闻言,对方一阵吃笑,一手将傅萦萦的脸捏起转过来,「谁说的我信啊。还有,如果我嫌你烦为何还要去码头送你去天津。」
萦萦脸色明显好了很多,眼神却又隐藏了不知所措。扭头,拿起茶杯喝了口,「我不知道,我有想找出答案。可每当我向真相更近一步,就好像有人早先一步将线索摧毁,背後有人在操控这一切。」
周愈离倏地握住她的手腕,根据她的回话所拼凑,以最接近的答案作为问话,「所以你才会在三天前跟你爸说要嫁给顾程北?」目光相当凝重。
「这只是其中之一。」她沉默了良久,最终吐出这句话。
「周愈离,我保证我的确不爱他。你知道我从不相信命运,什麽媒妁之言指腹为婚都是狗屁,但最近我发现我错了,只要战争仍继续军阀仍存在,一切的危险都会滚滚而来。我之所以佩服齐宁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她变成了我的前车之监,不信邪的下场。」萦萦一字一句彷佛真切面临前所未有的灾厄般,尽管不明白她言下之意,却也有股奇异的毛骨悚然。
她已不想再当那颗受人摆布的棋子。
恍然间,男方蹙眉不再多言,眉宇之间纠缠了许久,最终还是说道:「顾程北在战场与商场间来回,他知道的事不比你我少,我不信他愿意让你冒这个险。况且……」重重叹息,重新倒了杯热茶,指尖的神经轻微的滚烫,彷佛在告诉自己此事不宜宣扬,「齐宁她……可能没死。」
「什麽!?」傅萦萦大叫一声,惊愕的站起导致桌上的茶具差点掉落,引来四周旁人低语。
周愈离没想到她反应这麽激烈,连忙将她拉下,「我是说可能!可能这个词你懂吗?」
萦萦拉起绑手绑脚的旗袍下摆,低头便是问句,「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欲离左右察看,扭头乾咳了声道:「自从齐宁去後,程北整个人行屍走肉成什麽样子,可在青辞出现後……」
「不可能!」还未等对方讲完,直接打住话题,「青辞身上的感觉和她不一样,容貌也不同,怎麽可能是她。」
「所以我说可能喽。」
周愈离回答的轻松,却没有看清楚萦萦此刻心底恐惧与不安的焦躁。她板起身子作思考状,不知不觉贝齿轻咬住拇指关节,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能的……太可怕了……不能……」
当年萦萦还小,见齐宁一人於房内鬼鬼祟祟便躲起头看,只见对方从兜里拿出一包牛皮纸,从里头倒出白色粉末投入一碗甜汤里。
萦萦不明白她在做什麽因此也不问,直到过了几个时辰後屋里屋外一群人大喊:「军长中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