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忍受多久?
Hesaidhelovedme.
Hesaidhewouldneverhurtme.
很痛。很痛。很痛。
停止。思考。停止。
很痛。很痛。很痛。
Hesaidhelovedme.
Hesaidhewouldneverhurtme.
「你恍神了,妈。」儿子不耐烦的叫唤将我神游的意识拉回。
「什麽?」
他老大不甘愿地长叹了口气,彷佛对此感到厌倦。
「我说,我周休想去找我同学,可以吗?」
「可以啊,早点回来。」我继续搅拌着手里的面团,「我所谓的早点回来,是指六点之前喔。」
他随便的敷衍几声,便兴致高昂地冲出家门。
我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升起了些许的惆怅。我让自己忙碌的做家事,好转移注意力。
匡当。
窗户被撞了一下。我疑惑地上前,是被鸟类撞到了吗......?
匡当。
一张雪白的脸猛然闯入视野之中。
「咿咿咿咿咿!!!!」我发出不成声的惊叫,想也不想的伸手一推,那张脸少见的闪过错愕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便直接往後仰躺,消失在窗口。
沉闷的撞击声在草丛後挣扎着。我连忙向外望去,她就那样倒在草地上,动也不动的。吓得我扑上前,紧张的察看她是否无恙。
蓝天倒映在她木然的眼珠哩,眨了眨,彷佛在怨叹我粗鲁举止般的望向我。我无力的抚额,伸手把她拉起,她腿侧掉了个红色的布球,想必那就是她用来扔窗户的工具。
真是的.........
「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她沉默将摊开的手掌举到我眼前,一只以红线缝成的拼布蝴蝶赫然停在她掌心里。栩栩如生的模样,好似随时会翩翩起舞般。
「.......回礼。」犹如牙牙学语的幼童,她缓慢的说道。彷佛不熟悉字句所带来的感受。「......曾经......『』说过。」
嗯?
没有听清楚,但我还是接下了那只蝴蝶。她坐起身子。我问道,「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她张口好像要说些什麽。却被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打断,一台银色的车子停在家门前,丈夫怒气冲冲的脸从车门後探出,他大步跨了过来,阴狠的神情使我畏惧。
他几个跨步便抓住我的手腕,硬生生将我拉起。我吃痛的恳求他住手,她倏然起身,丈夫却充耳不闻的只瞪着她,彷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滚。」一个字,丈夫咬牙切齿地吐出威吓,我傻楞楞的问着他突如其来的愤怒。丈夫支吾了一阵,始终不做解释,赠恨的眼神牢牢地锁定着她,却又带着惧意。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丈夫,眼神漠然地好像在看马戏团的猴子杂耍,等着看还能再多变出什麽把戏。
丈夫咕哝了几句,拉着我便要回屋里,我死命地想要挣脱,他的神情......
就跟之前每次喝醉酒时的暴虐神情一模一样。
被紧握的手腕是受伤的地方,我痛到快掉下眼泪。忽然一阵撞击将丈夫推开,使他摔倒在地。她面无表情的站在我们後方,逆光的脸蛋看不清情绪。
嘻嘻嘻。哈哈哈。咯咯咯。
她脚底下窜动着些什麽,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Devil(恶魔).......」丈夫结巴的说道,眼神只剩下决然的疯狂与侵略性,犹如猛兽般,我下意识地抓住丈夫恳求到。
「冷静点.......!让邻居看见怎麽办......」
嘴巴开合几下,想不出甚麽合适的说词,丈夫再度拉起我,掰开我的手指,我只能无法动弹的看着他将那只蝴蝶撕得粉碎,一把扔在她的脸上。
片片红雪飞溅上她的脸庞、衣衫,她动也不动。只是盯着我。
(Howlongwillyoustand?)
我避开她的眼神,拉着骂骂咧咧的丈夫进屋,直到门扉阖上,我仍然能见她纤瘦的身影,以及粉碎殆尽的沙尘。
犹如自由般鲜艳的色彩。
Hesaidhelovedme.
Hesaidhewouldneverhurtme.
很痛。很痛。很痛。
很痛。很痛。很痛。
很痛。很痛。很痛。
Hesaidhelovedme.
Hesaidhewouldneverhurtme.
肩胛骨骨折恢复,大约是60天。
多处肋骨骨折恢复,大约是90天。
腕骨骨折恢复,大约是130天。
颈骨骨折恢复,大约是270天到365天。
他第一次对我施予暴力是在刚结婚时,不是他的错,真的,他那时只是喝醉了,又面临金融风暴的余威而面临裁员,心情不好罢了。
当他酒醒,他自责地抱着我道歉。一遍又一遍,我强忍伤口的疼痛,温柔地回拥着他。
医院?不,我并没有去,如果医生问起,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我还记得,我是上网查资料来复健的。科技真是进步啊。
但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最後,我放弃了计算。
我很爱他,真的、真的很爱他。我们是在家境悬殊的状态下结婚的,尽管父母反对,认为他出生自有着前科的家庭。我还是一直深爱着他。
我祈祷着,也许等孩子出生他便会停止。
可是没有。
我祈祷着,也许等孩子大了,他便会停止。
可是没有。
我曾经怀过一对双胞胎,女孩。在继儿子出生後,但也流掉了。
我边哭,边和丈夫把尚未长齐器官的孩子埋在庭院的大树下。每当春天时,风吹过树梢,我彷佛都能听见依稀的笑声。
他总会刻意遗忘对我施暴的记忆,我也会故意假装一切无恙,当儿子关心问起,我便想些推托之词应付。
我隐瞒着、欺骗着、逃避着。
所以当丈夫又再度喝醉,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时,我唯一庆幸的,是儿子早已睡下。和当初盖房子时推荐我们使用隔音墙壁的老师傅。
很痛。但当习惯後。你所感觉到的将只剩下麻木。
这次,丈夫真的有些失去控制,他不断拉着我的头去撞击墙壁。嘴里部段嘟囔着老板和同事的恶行恶状。我忍耐着痛苦,却看见她站在外头。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瞬间,彷佛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她,围绕的寂静犹如宣告着逼近的死亡。
丈夫忽然扔下我,混浊布满血丝的眼瞪向她所在的方向,只是一瞬,她便迅速消失。当丈夫再度背对她时,她又再度出现。
就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也许是被鲜血晕花了视线,我这才看清,她的打扮不似平常穿着的白袍。而是件艳红的体育外套,衬托着裸露的胸部分外白皙。有如刚晨跑完,她缓缓地将手贴上窗户,嘴唇缓缓蠕动着。雪花落下,模糊了她苍白的脸蛋。
听不见声音,但我清楚看清她的口型。
Howlongwillyoustand?
丈夫开始往楼上走去。
往儿子的房间走去,手上还拎着刚用来殴打我的椅凳。
嘻嘻嘻。哈哈哈。咯咯咯。
Hesaidhelovedme.
Hesaidhewouldneverhurtme.
嘻嘻嘻。哈哈哈。咯咯咯。
嘎吱。嘎吱。我听见丈夫模糊的低吼,要打开儿子上锁的房门。
嘎吱。嘎吱。
很痛。很痛。很痛。
骨头弯折成了可怕的角度,我却无法掉下眼泪。
很痛。很痛。很痛。
嘻嘻嘻。哈哈哈。咯咯咯。
帮帮我。我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
请你进来帮帮我。
她凝视着,手掌拂过下半脸。
一抹黑色笑脸从血色的口罩上勾起。
嘻嘻嘻。哈哈哈。咯咯咯。
房子在晃动。
她悄声无息地推开了大门。
她竖起食指,向我比出安静的手势。平静的眼瞳看不清情绪。
楼上仍然传出浑沌的嘶吼,我祈祷着,就这一次也好,请不要让我儿子被吵醒。
她抬起手,优雅地翻转。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钻出她的袖口,在她掌心不安分的窜动着。
那是一只茶色的蜘蛛。
嘻嘻嘻。哈哈哈。咯咯咯。
好似查觉到不对劲。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进逼。
她轻轻将蜘蛛托至唇边。面罩下传来几个沙哑的低音。
然後,将蜘蛛放在地面上。
扭着圆滚滚的身躯,蜘蛛像个顽皮的幼童般,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楼梯口。
地面上,涌动的黑影犹如潮水般,鼓动的跟了过去。
嘻嘻嘻。哈哈哈。咯咯咯。
凄厉粗嘎的丝毫响彻房屋。抵抗。翻滚。求饶。咀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嘎吱。嘎吱。
她凑到我身旁,美丽的面容逐渐靠近。垂落的发丝造成阴影,我笑了笑,她漆黑的瞳孔倒映出我的狼狈和丑陋。
一个冰冷的事物滑进我的掌心,我尝试了许久仍然无法弯曲手指。她一根一根地将我的手指按上,帮助我勉强握起。
谢谢你。我想说话,字句始终无法出口。
她倾身靠向我,冰冷的触感从额头蔓延开。使我混浊的脑袋逐渐清醒。
当我回过神,她已经消失在屋子里。
唯有浓稠而冰冷的甜腥气味证明她曾来过。
吼叫尚未停止。
我直立起虚弱的身躯,一步一步,往着黑暗中声音的方向前进。
果决,不带迟疑。
原谅我,我的孩子。
原谅我不写遗嘱、原谅我的欺瞒与谎言。
我不能让你被罪恶玷污。
我紧握着手中的光滑,就像是我仅剩的唯一。
Hesaidhelovedme.
Hesaidhewouldneverhurtme.
万事休矣。
东方初露曙光。
晨鸟啁啾。镇上某个地方却传来一阵骚动。
在远离村镇超过数百公里的墓园,正在举办着丧礼。
死者的儿子眼神空洞,紧抱着怀中已然凋零的花束。看起来是亲戚的人激动抹泪,不断低语着少年的不幸。
嘎。嘎。嘎。嘎。不请自来的乌鸦盘旋在天顶,哑哑鸣啼。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少年身旁,他脱下帽子。以一种深怕少年会崩溃般的嗓音说到。
「我很遗憾发生这种事情......你父亲,跟你母亲。都不值得如此。」
「我知道。」少年以破碎的声音回应。
「你母亲在医院恢复的还不错,但法院已经确定会判处重刑。虽然可能因精神方面有所调整......」男子没说出口,但法院是不可能让少年的母亲回到社会的。
几个人匆匆来到少年身旁,将少年带离。一个大概是老师的对男子投以不赞同的视线。男子抓抓头,只能尴尬报以微笑。
他从来都不适合参与这类活动啊。
正当他打算献完花便离去时,一抹显眼的纯白在一片黑色的服装中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名女子,有着彷佛冻伤後的皮肤。在这群人之中,她显得好似混入乌鸦群白色雪鴞,十分格格不入。
她身旁站立着个男人,像是守护神般。或许正是因那高大的身形,在场没有人敢驱离他们。
葬礼尚未结束,那对人便往出口走去。
很莫名的,男子下意识追上去,喊住了她。
「请等等。」
她细长的高跟鞋尖端一点,顿住步伐。微微侧过头,乌黑的发丝滑落她的颈测。犹如星空构成的绢布,一道星芒在她锁骨上晃荡。身後的褐发男人也跟着止步,退至女人背後。跟着盯着男子,那高挑的身形和被皮革面罩遮掩的下半脸,使饶是见过各种场面的男子不由得错愕。
男子也不知为何要这麽做,也许是职业性使然。使他直觉比一般人更加敏锐,他感觉女子与常人有所不同,但不知是哪一方面。
「冒昧请问一下......你与死者的关系是......?」
没有回应,女子沉默的回视。手中滴落了些透明的液体,吸引男子目光。
那是只蝴蝶,也许是因为最近天气变化。牠翅膀上的冰霜缓缓融化,刺目的磷粉在冬阳下闪烁钻石般璀璨无比的光辉。
有如自由的颜色。
诧异自己思想怎麽忽然变得文诌诌的,男子抹抹额头。正想向女子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时,女子忽然说到。
「Truthliesatthebottomofawell.(事实真相往往不在表面,而在深层。)」
「嗯?」男子不明所以的发出单音。只见女子忽然捏碎手中的蝴蝶,男子愕然的惊呼,细细的磷粉从女子的指缝间流泻,一阵风吹过。将晶亮的结晶卷向天际,犹如落下流星雨般,粉末折射着光芒,将天际切割成无数美丽的碎片。使周遭的人一时间都看呆了眼。
口袋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打断男子的专注。他有些微愠的掏出手机,粗鲁地按下接通,「怎麽了......?什麽.......?你说自杀是怎麽回事!!」男子错愕的低吼,「什麽叫做她用床单上吊.......你们都没在看着吗!!她精神方面都有些问题了.......一群饭桶!」
暴怒的打断对方的辩解,男子将关机的手机扔到口袋深处。烦躁的抓着头发,等到想起女子的存在时,早已不知女子去向。
一座小小的庭院里,在大树旁挖开了个洞。
她捧起小小的、以婴儿睡袍包裹的鞋盒,没有等她的命令,身旁的男人主动的将土填平。
她脚下涌动起黑色的阴影,数十双、甚至更多的小手覆盖上,像是在摸索着。两道黑影从盒盖窜起,回握住那些寻找的手。
刚开始是蝴蝶般的剪影,随着拉扯逐渐化为小孩的身形。
波一声,两道黑影便来到女子脚下,犹如温顺的猫咪般蹭了蹭她的脚踝,便回归为平整。
她手中的盒子崩解开来,化为黑色的砂砾。逸散在空气中。
无论是记忆、或是对於新生命的希望,也都在那刻烟消云散。
阳光穿过云朵的缝隙,她好似感到刺目般抚上眼睛。伫立了许久,才往街道对面的宅院走去。
没有招呼,男子犹如温顺的忠犬般沉默跟上。
绕过讨论八卦的主妇,嬉闹的学生。古老的庄园再度深锁。
嫩芽穿透雪地,在大地上,开始出现新生。
春天到了。
生与死的轮回从未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