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电逝难追,转眼间,十日过去了。
十日,足以让文杰然与武系弟子们混成一片,他们对这个李师弟极有好感,甚至不顾武师兄的叮嘱,包庇他偷懒不练武。
某一天,阿勇兴奋地告诉他,侠女「乘风客」来山庄借宿,见过她的人都夸她轻功有多俊,他也想在休息时去找她切磋一番。
文杰然足不出户,却也知道「乘风客」。侠女乘风而起,恍如投林之燕。
……他想起自己曾被某个大姊抱着乘风而起。
果不其然,又是她!
几日不见,她一看见自己,便热情地搂上来,害得众弟子以为乘风客看上了他,纷纷鼓舞他「入赘」。後来,她私下告诉他,她的真名叫作陆娘,不过她的身分是个秘密,千万得替她保密,不然她就只好杀人灭口了。
武阳殿後,林间薰风徐徐,古朴凉亭笼罩着清凉阴影,驱散了蒸腾暑气。
文杰然刚被武陆林强迫练完了阳明基本功,正大口喘着气。
不知何时起,两人一同行动已是自然无比。
「喂,你在文系排得上第几?」武陆林抱胸倚在林木上。
「很前面,不过还是比不上四艺才子。」文杰然软趴趴地瘫在石桌上。
「你认为文杰然如何?」
「啊?」
「回答我。」
「我自然是十分敬佩他的,他是我们文系的支柱,既仪表堂堂,又善解人意,谁不喜欢?」难得能够自夸,当然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文杰然跳下桌,见他表情俨然,顿觉莫名好笑。
武陆林沉着脸,迅捷抽出腰侧宝剑,挥向他的颈侧,在剑刃即将接触皮肤之际,猝然翻转剑身,以剑背抵住了他的脖颈。
文杰然腼腆笑道:「要是我这张脸被伤了分毫,不知会有多少人难过。」
每天被他吓个两三次,胆子也吓大了。
「自恋。」武陆林抽了抽嘴角。
「我有自恋的本钱。」那双灵动的眸子眨呀眨的。
「不要脸!」
「我怎麽舍得不要这张帅脸?」最近文杰然发现跟他贫嘴还挺有趣的。
「……」武陆林托着下巴,不发一语。
「少侠无话可说了?」
「我自恋的本钱可比你多着。」
文杰然被他的正经结论震撼到无语了,过了好半晌,他才低低地憋出一句:「……不要脸!」
原来方才不说话只是因为不服气吗?
「师兄!」人未到,声先至。
一名弟子神色紧张地飞奔而来。
「何事?」武陆林不耐地抬眼。
「洛师兄、洛师兄他回来了!」
「这麽快?」此时他应在外游历。
「他被魔教妖人暗算了!还受了重伤……」弟子忧心道。
武陆林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快带我去见他。」
一进房,便见一名英气非凡的青年坐在床沿。
「师弟……对不住……我对不住兄弟们……」那人看清来人,毫不犹豫跪了下来。
「别跪了,难看。」武陆林难得显露了少有的担忧。
青年站起身,握紧拳头,愤愤喊道:「英武未能将那妖孽的头颅取回,委实愧对阳明派的教诲。」
文杰然小声奇道:「鹦鹉?」
洛英武道:「英明武勇的英武。」
「……」他还勇猛呢。
武陆林道:「你的伤如何?」
洛英武指着自己的臂膀,「中伤後即时止血保住一命,现在已无大碍,但仍须休养数月。阳明弟子被魔教妖人所伤已是奇耻大辱,如今我却只能……只能留在派中养伤!」
「师兄且先好好养伤,莫要再挂心此事。」
「谢师弟!」洛英武抱拳应道。
武陆林叹道:「没了你陪我对练,实在可惜。」
「想到今後无法练武,我就心痛不已……这魔教妖人实在狠毒,还伤了好几名无辜百姓!」洛英武不甘地回忆着。
武陆林沉声发誓:「此仇必报。」
「方才没注意到,这位难道是师弟传说中的……?」
「……」文武两人都知道,他想说的铁定是禁脔。
文杰然恭敬一笑,「在下李小文。」
「你上辈子真是修了好福分呀!英武好生羡慕。」洛英武的双眼唰地亮了起来。
羡慕什麽?搞基吗?文杰然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还有,是武陆林修了好福分才能遇见他吧?
他总觉得洛英武全身散发着一股巧言令色、矫揉造作之气,感觉似曾相识……是错觉吗?
後来,文杰然经由其他弟子得知了洛英武的名头,原来他是阳明三侠中的画影剑客!怪不得他老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文系有四艺才子,武系则有阳明三侠:刀、枪、剑。
他的剑技高超,出招迅速,无人可及。他持有一把名剑「画影」,总是剑不离身,时常下山历练,仗义除害,也因此为阳明派赚取了不少美誉。
他的出手之快,快到肉眼无法看见舞动的剑身,只能看见残留於空中的银光。舞剑之姿如其剑名,果真是以剑画影,「画影剑客」此一盛名,当之无愧。
若纯论剑技,武陆林还在他之下呢,可见此人身手之厉害,只可惜近期没机会见识到了。
魔教?又是哪家魔教伤得了阳明三侠?还能将画影剑客逼入绝境?
愈是静谧的夜,愈是能激荡出灵感的火花,夜猫族文杰然对此深信不疑。
烛火未熄,他独自伏案桌前,在刚完成的话本上落下书名──霸气师兄上了我。
「来到此处,已满半月了……」
武陆林已全盘调查所有弟子,就连身家来历也都彻底追溯了,却仍是没查出半点蛛丝马迹。
难道此事与文系有关?陷害他的用意又是为何?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他索性上床睡觉。
半晌,不远处透出一线光亮,房门被打开了。
正对着门侧躺,隐约能看见一个黑色人影溜了进来,难道是窃贼?他闭上双眼假寐,心脏怦怦直跳。
毫无脚步声。
他把眼睁开一条缝来窥探,那人竟是已经走至了床前!
这不正是黑衣蒙面人吗?弹指间,文杰然一跃而起!
蒙面人似没料到他还没入睡,被吓了一跳。
文杰然一掌击出,竟歪打正着,打中他的左肩,蒙面人登时向後踉跄了几步,蜷曲起手指,似乎极为痛苦。
文杰然见状了然於心,他击中他旧伤了!
抓准时机,文杰然拾起桌上的石砚砸去,嘴边还不忘声嘶力竭喊道:「武陆林!」
蒙面人捂着左肩,却也易如反掌地闪过石砚。他抽出腰间银剑,怒道:「我要杀了你。」声音竟如凶兽般嘶哑。
文杰然又丢了几样杂物过去,大喊:「武陆林!」
蒙面人才不受几样杂物从天而降的威胁,他毫不闪躲,大步向前,一剑刺向文杰然喉颈处!
文杰然眼见情势不对,闪身到一旁的木桌後,两手摸上桌沿,往前方掀去!
哐!桌子竟直接被人砍成两半!
文杰然看傻了眼,只能在心中穷着急,大叫阿弥陀佛。
蒙面人持剑直往他的胸口刺去,幸亏他眼明手快,抓起一个瓷瓶往前一丢,侥幸将那把银剑击落。
要不是蒙面人身负重伤,反应迟钝些,文杰然根本不可能还在这闪来闪去。
接着,蒙面人貌似猛然听见了什麽,嘴里喃喃低语:「要来不及了。」便一掌向他搧去。
文杰然实在退无可退,只得以右掌接下这一记!
这一掌的威力十足骇人,光是迎面袭来的掌风就足以使散落於地的稿子纷纷刮起。
啪!两掌互击。
竟然势均力敌!
两人皆被彼此逼退了好几步。
文杰然原以为自己会先断了手骨,再来肝胆俱裂,吐血身亡。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武陆林铿锵有力的喝斥:「是谁!」
「啧。」蒙面人捡起地上的剑,发力朝文杰然射去。
文杰然闷哼一声,痛感从左手臂直窜脑门。
好险,只是擦过去而已。
银剑连着袖子削落了一大片手臂上的肉,殷红鲜血直直滴落,骇人血花开满了整个洁白衣袖。
蒙面人从怀中掏出了某件物品朝他丢去。
文杰然瞳孔骤缩,恍惚间看见他丢的是一块绿色的硬物。
碧玉牌。
然後他便没了意识。
武陆林的动作已是极快,只可惜蒙面人闯进房内的一切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当他一脚踹开房门时,只见蒙面人背对着自己,蹲在窗台上。正要追上前,蒙面人就往房里砸了颗烟雾弹,趁机飞身而去。
武陆林因烟雾咳了几声,欲再度起身追赶,却赫然发现黑烟弥漫的房内闪着零星火光。
「啧,贱人,还不忘放火。」
武陆林凭着五感寻到了李小文的气息,还夹杂着些许如铁锈味的血腥气。
幸好,没死。
武陆林皱了皱眉,揽过倒在地上的李小文,将其抱起,「晦气。」他才不想看见一具焦屍。
当他将浑身是血的李小文抱出院落外时,所有仍在守夜的弟子都吓得不敢言语。
不知是武师兄身着中衣抱人,还是李小文衣上的斑斑血迹更为怵目惊心。
「看什麽看?快去里头救火!」武陆林怒喝。
「是!」众弟子慌忙回应,急忙冲去打水救火。
「把他抱去上药。」武陆林看着怀中之人命令。
「啊?好。」一名弟子接过李小文,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踢了踢一旁的兄弟,以气音道:「欸,给你抱好不好?师兄的人抱久了,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守门弟子晕倒在房前,赶紧把他们移出来,动作快!」与那夜是同样的手法。
夜里闹出这麽大的动静,武陆娘也赶来查看情况了。
「这是怎麽了?」武陆娘皱眉张望在院落惶惶进出的弟子。
「蒙面人夜袭李小文,以蒙汗药将其迷晕,还放了火。」武陆林低头沉思。
「到底是谁……胆敢闯入阳明山庄,还敢在第一弟子头上撒野?」武陆娘凝神臆测。
「碧玉牌。」武陆林喃喃道。
「你说什麽?」武陆娘不解。
「方才房内的地板上,多了一块碧玉牌。」
「会不会是李小文的?」
「不,即便他现在挂着黑玉牌,也会随身携带碧玉牌。」与他朝夕相处,武陆林也摸清了他的习惯。
「难不成,蒙面人是文系派来的?」
武陆林摇头,道:「这暗示太过了,反而令人起疑。那人刻意遗落碧玉牌应是想让我们误会,并嫁祸文系。」
「那蒙面人为何要夜袭李小文?还是说,他的目标其实是他?」
「只能等他醒来後自己交代了。」
李小文,他从前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他说话总是有条不紊,一副泰然自若,还继承了无情仙的内功,说不准,他早就知道了什麽。
看起来愈是良善的人,愈要加以提防。
这几日,他特别盯着他,却是一点发现也无。也不是一点发现也没有,他发现了那人藏在正经外表下的一面,逗趣的一面。
此外,蒙面人竟然没死,除非……
武陆娘沉吟道:「事有蹊跷,你先别急着定罪。武林间恨不得阳明派彻底决裂的人可不少,没准这次又是挑拨离间的作为。」
「确有可能,此事疑点颇多。」武陆林望向被如烫手山芋般在弟子间传来传去的李小文,深感头疼。
「别玩了,人要被你们给摔了。把他搬到厢房去,叫大夫来看。」武陆林睨了李小文一眼。
这几日来,他为了查案到处奔走,早已心力交瘁。然而,李小文却能维持夺目的笑容,淡然处之。
不公平。
打从与李小文相遇,一切都变得不平静了。
「好好看着,他若醒了就来报备我。」
李小文,果真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