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客官尽管入座，今夜玩儿个尽兴！」
从楼上俯视，最瞩目的莫过於一袭大红衣裳的姑姑，於大厅内四处奔走打点一切。也对，这大会对怡香楼来说的确是大节目；一夜之间赚得过万银两也不是没可能的。我却不知，这时一人在角落里静静的坐着，不知等候着甚麽。
「老鸨，今晚的货色，最好别让我失望哈…」一名大汉举杯说道。
「可不是嘛…」
「一定不会的，来，爷先喝碗酒…」说完，姑姑又为他添了一杯。
我无心驻足细听，转身便往大雅间里呆着。偌大的雅间里，把屏风和桌子都搬走了，剩下一排又一排的木椅。它平时用来安置贵客，如今便成为了我们休憩的地方。楼下哄哄嚷嚷的人声、杯碟声不绝於耳，更是为我添上一层压力。
我身穿舞服，於背後再添了一块轻纱，以增飘逸之感。本来发饰是打算以自然为美的，只别了个百合歩摇，但却被姑姑嫌寒酸，硬要多插几个钗子。现在看来，连怜兮的白莲花造型也被回绝了，硬生生添了一头的发饰，倒是有些上重下轻的突兀之感。我骤眼向她扫去，只见她半黑着脸，仿佛都是迫不得已的样子。我不屑地轻哼一声，不再看她演下去了。
也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浑身罗嗦的感觉，原来是楚蓉那怨毒的眼神，嘴上却带着笑，让人不寒而栗。
无比压抑的气氛，竟让我为一声平平无奇的开门声一阵罗嗦。
「怜兮姑娘。」一婢女开门道。
她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复原状，聘聘婷婷地跟着婢女到楼下去。
「客官们！大会要开始了，有喜欢的姑娘可别手软啊！」楼下传来姑姑的嗓音，在一片闹哄里显得特别响亮。
隔了一会，一阵琴音传入耳中。无可否认怜兮是弹得一手好琴，不只是把曲子演奏好，而是让人生出一片意境来。这又是一个婢女进来了，叫的是三个月前进来的紫尤。她唱了一首婉转凄凉的曲子，配上清澈的嗓音，让人心生疼惜。又是一阵掌声如雷，让一屋子的姑娘开始担忧起来。她俩回来以後也是一阵得意之色，又硬生生把议论声提高了几分。
「吱呀——」眼前的门又开了，引起了人们全神贯注的凝望。
「巧倩姑娘。」
我向她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目光，她也向我点头微笑。她弹下了争妍大会第一首琵琶曲子，是一首偏激昂的曲子。一波又一波轻快的拨弦，辉映了她营造的活泼随性的形象。接着便是楚蓉，也是唱歌，曲风却较中性；但技巧是无可挑剔的。她的嗓音清澈、又多了一份甜美和高超的控制，连我也是一阵惊艳。紫尤这时的脸是黑乎乎的，煞是精彩。
那婢女又陆陆续续叫了若干个姑娘，坐得我腿都酸了。
这时，门又开了。
「梦蝶姑娘。」听到自己的名字，心还是会忽地一悸。
终於要来了——我心中暗道。我稍松了松筋骨，指甲却不知不觉地掐到手心的肉里去，但又未觉得疼。我深呼一口气，稍提起裙摆便往楼下走去。
看着舞台离我越来越近，竟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往。那日的事以後，我总觉得前尘往事如幻似真；也分不清昔日的或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我的血液里，混合着的恨和意志；都已无法分开。庄周梦蝶——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我便为自己取了这麽一个名字。赵昕和梦蝶，已融为一体，缺一不可。我要舞出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未来。
不知不觉走到舞台上，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有请我们梦蝶姑娘！」一旁的姑姑喊道。接着便是台下络绎不绝的叫好声，隔了良久才渐渐停下。我往右边一瞥，只见清离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那红木琴前，微微向我点头。
修长的手指一拨，熟悉的琴音袅袅而出。我踮起脚尖踏出了第一个舞步，手指稍伸直手臂微微弯曲於头上，随着纤腰慢慢扭动；一边把手缓缓降至胸前，提脚就是一个旋转。那「翅膀」在身旁轻轻律动，满目飘逸之感；恍若那梦中翩跹的蝴蝶。微微曲了身子，弄袖半遮脸，向外头抛去一笑嫣然；又是一个旋转。把长袖向高处拨去，趁袖子在空中飘飘然的一刹那，踏着碎步一下跃起，手臂向外伸展；正是蝴蝶畅游之时。举手、投足、弄袖、扭腰，步步生莲。
一舞毕，掌声欢呼如雷；众人齐刷刷地站起了许多排。我微微一笑，向清离点头致谢；只见他抱起琴往里边走去。顷刻，姑娘们已经在台上排成一行，等候着最令人振奋的时候。
怜兮一踏前，便已有人迫不及待地投价。
「三百两！」
「四百两！」
「四百五十！」
「...」
「八百！」
「一千两！」
一千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顿时全场哗然；但怜兮脸上却不见一丝高兴，反而略有焦急之色。她一直往台下某处望去，我却不以为然。最终她真的是被一名富家公子用一千两拍了去，姑娘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紫尤这时站了出来，六百两拍了去，也算不错。巧倩被一中年男子投下了，六百五十两。楚蓉破天荒地投到了八百两，顿时眼睛都会开花了，但维持不过几秒就变成了失落之色。四百两、三百两、五百五十两、七百两…等候越漫长，内心便越煎熬；紧握着的手心都已能沁出水滴来了。
「梦蝶，该你了。」姑姑在一边催促道。
我心不在焉地踏至台前方，台上只剩我一个；双腿已等至发麻，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此时此刻的忐忑。若今天不成，大计便会延迟，可我不想再耽误了。拖得越久，成功的机会便越渺茫。
「三百两！」
「四百两！」
「…」
「一千两！！」
全场都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隔了一会才意识到又有一人达到了一千两的价格。姑姑这时想必一定是乐开花了。
「一千五百两！」
气氛又一次凝结了——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有人继续投上去，在场又洋溢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一千八百两！」
「二千两！」
「...」
「五千两。」那人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无比惊人的一语。
我的心差点没跳出来，跟着众人的目光众人齐刷刷地向这位大金主看去，好奇地仰首张望。五千两都已经能包下半条大街了，竟会有人愿意花这银两包下我，让我稍感惶恐。五千两，在争妍大会多届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在场无人不瞠目结舌。
「公子，这可是五千两啊，这里可容不下人信口开河。」一看众站起说道，很快便附和声四起。
「就是嘛，也不知是不是来捣乱的。」
「可不是吗…」
忽然，一把稍尖锐的声音从台后打破了压抑的气氛。那是一名不认识的姑娘，看上去焦急得很。
「你们知道甚麽，那可是都城里街知巷闻的商家萧公子呀！」
气氛再次被燃点了起来，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也只有萧家付得起五千两了……」
「萧公子竟然会来教坊……」
那众人讨论的主角这时站了起来，硬生生把细语之声压了下去，缓缓走至台前。一袭白衣衬得他气质脱俗，如墨的青丝随性地用白缎带束着，散落在肩上，指上把玩着一玉扳指。嘴边浅浅的笑看去没有夹杂太多的情感，却又让人心神荡漾。看似清冷，却又有和蔼之感。双眸晶莹得似是两颗剔透的宝石，五官像是玉石雕琢而成的。这般出尘的人，难以想象会踏入这烟花之地。凝望着这玉人，仿佛万物都只是衬托他的绿叶。
「脚踏娇莲瓣，身披轻罗衣，轻纱随舞飘，花容皆失意。梦蝶姑娘如此佳人，区区五千两不足挂齿。」
只见他伸出玉手，贴心地搀扶我走到台下。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无人敢相信眼前所见。都城鼎鼎大名的萧然公子竟会到怡香楼来，还一掷千金把人包去。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良久也反应不来。
「就她？！凭甚麽能被萧公子投了去！」
「萧公子分明是我的……」
「别说了，你有没人家跳得好……」
「你……」
他对姑娘们恨得牙痒痒的蜚语置若罔闻，径直带着我向门口走去。我回眸一瞥，只见清离站在台边向我的方向凝望着，脸上是我看不懂的神情。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已被揪着出了怡香楼的大门。
一年一度的争妍大会终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落幕了。眼前的是一辆奢华的马车，前方是价值连成的珠帘，一旁是华美的锦缎；煞是气派。我倒是没被眼前一幕惊到，毕竟以前家里也有的是奢华气派的东西。我还是一脸懵然，浑浑噩噩地上了萧然的马车。看着怡香楼在双眸里越发渺小，到最後消失不见，竟有些恍如一梦的感觉。在那个地方半年了，虽是屈辱，但离开的时候也不知为何会有依依之感。车厢左右轻轻摇曳，我看着帘外的夜色，顿然觉得那月光是如此的明媚，仿佛在为我的得愿以偿发光发亮。
说久不久，说近不近；就在半年前——我过着不知温饱为何物的生活，熬了近三个月。一开始是被母亲儿时的乳母接应了，但她毕竟年迈，不久便过身了；我便独自闯荡。
「小可人儿，一个人吗？」在我於路上孑然一身的无助时刻，一名女子来到了我眼前。那是一名妖媚的女人，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身上的红衣更衬出艳丽之色。
低头一看，我的衣裳已被时日弄得脏兮兮的，整个人狼狈不堪，顿然生出窘迫之感。
「你叫甚麽名字？」
我思考了良久，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强求。
「随姐姐来，让你有好吃好住的。」她巧笑倩兮，那时孤独的我看上去是多麽的明媚。我对她生出莫名的信任，跟着眼前的美人姐姐来到了一处豪华的楼阁。她带我上了二楼，来到了一所闺房把我安置好，还送了我一个丫鬟；名叫小晶。虽然不比赵府奢华，但流浪多时得我已觉知足。我吃了一顿久违的饱饭，洗了个澡，换上了精美的衣裳。这时，那漂亮的姐姐又进来了。
「啧啧，果然没看错，是个小美人儿。」她的笑容透出一点狡黠，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连抬高。原来，她是怡香楼的姑姑。那晚，我接了第一个客人。我有不忿，有屈辱；但我总是安慰自己说，若不是进了怡香楼，我早就在街上饿死了。
「梦蝶。我叫梦蝶。」我说。
「我们回府上。」他薄唇微启，不冷不热地说道。身边的玉人把我的思绪拉回了，我如梦初醒般把视线转到他身上，淡淡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