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季蘅的的确确地成为了苏湘最好的朋友,但季蘅十分聪明地没有让其他师兄与同窗知道这件事,每当大家在书院中讨论起今日湘姑娘又怎麽了的时候,季蘅只是静静地笑着听,并不插嘴话题。
季蘅知道苏湘起得早,更有早起读书的习惯,便也每日早早便起,和苏湘一起读诗读词,也教苏湘作诗填词,有时也在晚上走到那日和苏湘成为「好友」的地方,和她分享一整天的趣事,或是和她讲讲自己曾听过的戏。
这样的平衡约莫维持了一两个月。
在时节已是入夏的时候,这阵子苏湘特别痴迷於季蘅讲给她听的戏,尤其是牡丹亭这一出。季蘅想着女孩子也许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也会喜欢这样优美细腻的词句,於是便拣了这一出给苏湘听,谁知苏湘一听便上瘾,只要和季蘅碰到面,便想多听一些故事的进展。
这样的情形其实挺出乎意料的,但只要见苏湘开心,那他自然也就乐意。或许……比起上元灯节,苏湘会更想去勾栏茶楼听戏呢?
这一天,仲夏时节,书院外蝉鸣声大噪,书院内的众学生心神也随蝉噪远离学堂,苏元见此景况心中也无奈,只好早早就让学生休息,只是多出了一些功课。
苏元一离开,书院窗外便闪过一抹人影。苏湘眼角余光看着父亲走远的背影,她便捡起一颗石子,丢向季蘅身旁的窗棂。殊不知一时力道没有控制好,引得整间的人都看向窗棂处。
已然站起身的苏湘觉得十分尴尬,乾乾地笑了笑,趴上窗棂,看向季蘅还有些诧异未褪的脸,「蘅师兄放课了,能继续和我说杜丽娘後来怎麽样了吗?」
季蘅看着苏湘因为在外面等得久,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脸,不自觉几分宠溺笑进眼底,他拍了拍苏湘的袖口:「好,师兄这就说给你听。」
最後,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季蘅走出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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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还没说完,苏湘便被苏元找去帮忙去院的事,送苏湘至苏元所住的院子後,季蘅便走回书院学生们住的院子,当然一回到院子,便面对师兄以及同窗们的质问。
首先「发难」的是与他最亲近的同窗,也是出身扬州的黄琛。
「快说吧阿蘅,你什麽时候和师妹这麽要好了?」
「是啊阿蘅,为什麽师妹都喊我们黄师兄、林师兄的,偏偏就只喊你『蘅师兄』呢!」
季蘅面对种种疑问,只轻轻微笑。
他其实并不想与他人分享他们之间的各种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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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学院的学生们帮着苏元采收山里的梅子。季蘅身子不比他人,所以在别人都在采梅子时,他和苏湘坐在廊下,帮着她将已被采收回来的一框框梅子处理完後,和着酒与糖,放进大瓮里,等待着冬天一到,变可以酿成可口美酒。
「蘅师兄,你最喜欢牡丹亭的什麽呢?」苏湘一边将糖努力抱起,倒进瓮里。
「从前是惊梦,现在是叫画。」季蘅低眉拿着小刀处理梅子。
惊梦大约是牡丹亭仅次於游园,最有名的一折,文辞也美,曾经季蘅也是喜欢惊梦的,但现在他更喜欢叫画。叫画是一折柳梦梅的专场,柳梦梅对着杜丽娘的画像痴痴的唤着,也许情根深重便由此始。以前季蘅看到这一折总是啼笑皆非,但现在他信了,其实人真的是会这样痴迷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情感也是一样,并非不痴迷的,只是从前尚未遇到令自己痴迷之人。
但季蘅在牡丹亭里头,最喜欢的一段话,莫过於惊梦那折,杜丽娘问柳梦梅为何来此,柳梦梅倜傥一笑,答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花的开谢正如人之一生,青春年华易逝,当把握这繁花似锦的岁月,所以他能明白,柳梦梅这番话绝非戏弄之词,而是说出了每个人心之所向。
但苏湘倒是惊讶了,她以为这样气质清远的季蘅,应该会更喜欢拾画或是游园的,於是她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师兄为何喜欢叫画呢?」
「因为叫画情真。」季蘅弯弯眼角,将处理好的梅子递给苏湘,「湘师妹喜欢哪一折?」
「也没特别喜欢哪一折,不过有句话我想问问师兄。」苏湘眼见展时处理得差不多,便放下挽起的袖子,坐到季蘅身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人怎麽会不知情从何起呢?喜欢什麽不都是有理由的吗?就像师兄喜欢叫画,是因为情真。」
季蘅定定的看着苏湘,一双眉眼看着自己时已十分熟稔,甚至还能时时在她眼底看见几分亲昵之色,也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已是如此亲近,虽不知苏湘是否将他单纯当作兄长,关於这一点,季蘅其实并不想深究的。
虽不想深究,却也不代表自己不在意。只是,总是希望她这麽无忧无虑。
「若有一日,师妹遇见了一个人,平日不觉得怎的,但有一日忽然想起时,却会觉得他的身影如根深深紮在心底,那时,师妹就能明白了。」
看着苏湘一脸似懂非懂的脸,季蘅略有些无奈,又一边轻柔替她拭去不知何时沾上脸的糖粉。
微低的体温佛上脸颊时,苏湘望着季蘅眼角的那颗泪痣,恍然觉得,似乎有什麽东西,如藤蔓,一点一点,悄悄的蔓进她心底,然後扎根。
梅子青时节,人亦青葱,在这璀璨韶光的一切,都是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