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学区旁一栋看似废弃建筑的骑楼里正亮着几盏鹅黄色小灯,斑驳生锈的招牌下有几个人进进出出,他们手里不乏是握着早报、办公包亦或是斜背着蓝色书包。就像被下了指令似的,人一走进骑楼,吧台前低首的一男两女便整齐画一地喊着:早安,晨之美。
「老板,我要一个卡啦鸡腿堡再一杯冰豆浆。」
「好!孩子妈,卡啦鸡。小美,冰豆浆。」
「早安,晨之美。」
「老板,我的三个起司蔬菜蛋饼和薏仁奶好了吗?」
「孩子妈,蔬菜蛋饼和薏仁奶包好了没?小美,巧克力厚片好了吗?」
头发几近掉光的中年大叔穿着无袖背心吆喝着身旁的一老一少,低哑的嗓音无疑是个老菸枪。他挥动着刺有龙凤呈祥和鲤鱼跃龙门的双臂,站在铁板前熟练地煎起荷包蛋、培根、汉堡肉和所有能放在煎台上的食物。煎铲和铁板相互摩擦所发出的金属铿锵声再伴随着铁板上滋滋的油爆声,将寂静的六点一刻早晨拉开平凡一日的序幕。
吧台内一个身穿高中制服的娇小身影左手一拉塑胶袋,右手拿着纸盒和饮料往袋子里一塞,再迅速地扯下点单纸往夹子里一夹,再下个左手拉塑胶袋,右手装早餐,反覆着同样动作,行云流水。她看了左手腕上的表,「爸,六点四十三分,一样的。」转身继续将吐司放进烤箱内。
「好勒。」老烟枪侧身拿了颗鸡蛋往铁板上一敲,和着。
「早安,晨之美。」
六点四十三分,一分不差,一个斜背蓝色书包的颀长身影下了车,轻巧地将车子微倾在骑楼柱子旁,还未开口,女孩已将装好的早点递了上去。男孩掏出口袋里一枚五十元铜板,女孩开了抽屉找了他三枚最小值的一元硬币。他们没说话,仅靠着一种默契。
一种只要你在同个时间点,到同家店买上一年同样的东西後就有的默契。
「小美,再十分钟就七点了,今天是开学日,别迟到。」站在油炸机前的中年妇女开口了,她微微偏头,用她白皙纤瘦的臂膀轻轻拂去额头上的汗珠,那头咖啡色卷发在鹅黄色灯光的折射下泛起晶亮光泽,直挺细窄的鼻下有只不该是她这岁数该有的粉嫩丰唇。随即,她转过头夹起一块薯饼在炸台上略抖了几下,将黄澄澄的油水抖落回炸锅里。
女孩再次看了手腕上的表,随手拎起架上的蓝色书包,对着一枚背面贴有周慧敏的红色圆镜仔细检查仪容,她拍去沾在发丝上的吐司屑,再擦去右颊上的巧克力酱。低首拉了拉制服,幸好,身上的白净衣衫并没沾上任何一丝油渍,只是染上炸锅的油腻气味罢了。
「哇,时间过真快,小美今年上高一了吧。」
「对呀!小美越长越漂亮了。跟妈妈一样都是大美人。」
几桌俨然已是这家早餐店的熟客纷纷抬起头对着女孩品头论足,女孩礼貌性地向他们微笑点点头,抓起父亲为她特制的早餐走出了骑楼。
她将早餐挂在脚踏车把手上,右脚踢起脚架,一个跨步越过了及腰的坐垫,调整了斜挂在肩头上的二手蓝色书包,左脚一踩—一叽叽叽——一辆有着十年历史的淑女脚踏车发出高分贝的刺耳声。女孩似乎不以为意,她哼着小曲,神色自若地踩着踏板,轻快地往学校方向骑去。
女孩喜欢骑快车,她喜欢风贴在她脸上吹的感觉,也喜欢风带起她一头飘逸长发的模样;脸上漾起一抹好看的微笑,开心的盯着晨光在水泥地上为她映出一枚长发飘飘、裙摆轻扬的黑色剪影。
到校後,女孩为了不让响彻云霄的噪音引起旁人注意,她跳下车,轻缓地牵着脚踏车走往车棚里一处隐密的草丛前,从歪斜的车篮里拿出车锁。忽然她停下了动作,女孩想了想:这台破车可能连小偷也会嫌弃,为何还要上锁?她打消了锁车的念头,把车锁放回车篮里,从书包里拿出湿纸巾,擦去手上的污渍,轻轻倚靠在车前吃着父亲为她特制的早餐。
说是特制,那也是因为她当初拿错了酱,误将草莓酱当作番茄酱来用。拿到这份特制餐点的客人,翌日一早面有难色地告诉她:你们家的吐司很特别,开辟了一个咸甜违和的新天地;女孩笑了笑,随即向他赔不是。
但是说也奇怪,日後,这个客人竟然要求他的火腿煎蛋吐司要加草莓酱,让女孩特别好奇那会是什麽奇妙的滋味,於是她也为自己做了一份同样的餐点;之後,他便跟着那男孩天天吃着奇怪的特制早餐。
七点十五分,学校响起了第一声预备钟响,女孩刚好吃完早餐,她心念一转,即使再破的车,拿去变卖也还是能卖到一张百元钞,想到这百元钞就是她打工一小时的薪资,她便伸手往车篮里拿出车锁乖乖地将车子上锁。才刚锁好车,车轮旁的铁链竟像蛤蛎吐沙似的,把一大串铁链吐在地上。女孩看傻眼了,她歪着头,用食指和大拇指将铁链夹住拿起来看,一股铁锈味缓缓飘出,这绣味差点没让她的早餐给吐了出来。
凭着国中学来的齿轮原理,她硬是将铁链给塞了回去,正开心自己学以致用时,试着转动踏板的手却在此时停住了——喔,忘记开锁,车轮动不了。
解开车锁後,她再次转动踏板却还是一样卡住。此时,校园已响起了早自习的钟响,女孩匆忙地丢下铁链和车锁,头也不回地跑出车棚。
算了,等放学再来处理,开学第一天还是别迟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