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物 — 第五章

回去的路上,崇育问:「为什麽会说想要享受一人生活?」

碧平想着其他事情,漫不经心的回应:「也没有什麽特别的,就是想唱唱歌什麽的。」

「嗯?」

「因为有别人在,不好意思唱歌。戴着耳机唱,很容易走调。」

「喔。」

碧平在心中碎念:这人怎麽老这样,明明是他先开启话题,但又只说一个字回答。殊不知,崇育在读书时的绰号就是「何氏一字诀」。

经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崇育向右转弯,放慢车速,说:「等一下。」

碧平没下车,直接坐在停下的机车後座,只见崇育走进一间电器行。他一下就出来了,手里拿

着一支麦克风。

该不会?「你为什麽要买麦克风?」碧平接过麦克风的包装,端详一下,还是不便宜的麦克风。

「你明天可以唱歌啊。」崇育用一种「啊,不然哩」的表情看向她,「麦克风可以接到音响上,然後在电脑上开KTV的影片,再连接银幕。这样感觉会很不错。」

「不过我只住一天,以後也没办法常来。这样很浪费耶。」

「我也会用这支麦克风唱歌啊。」

「我才不相信你会唱。」碧平直接吐槽。

崇育笑笑:「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去使用还是唱歌不好听?」

「两个意思都有。」

崇育没再说话,跨上车,发动。碧平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其实他只是单纯的没什麽话要说而已。

隔天早上,崇育接到公司的电话,被叫去加班了。通常崇育会先看过来电显示,如果是公司的电话就不接。在假日的时候,他甚至常把手机关机。可能是因为碧平来了的关系,崇育飘然的心情让他的警觉性降低了吧。他懊恼地叹了口气,认命的去找衬衫穿。

难得碧平来玩。

顺应心绪,崇育漫漫踱进碧平房间。她大概还要睡好几个小时才会醒来吧。崇育写了便条想贴在她的床头柜上,又想,这样碧平不就会发现他进到她房间来了吗?所以他又把便条贴到冰箱上。

碧平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若是平常,只要超过九点起床,碧平就会觉得很沮丧,觉得一天最精华的时间过了大半。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连假的第二天,而且还在这栋舒服的房子里。碧平的心态不像是客人,反而像是回家般全然的放松。她熟门熟路的进浴室盥洗,自然而然z

那天晚上,崇育八点多才回家。碧平从来不是一个会接手机的人,事实上她一整天都没有把手机带在身边,因而没接到崇育打来告知晚归的电话或传来的简讯。不过这也不打紧,在看完第四部电影後,碧平用冰箱里的食材帮自己弄了一个大大的花生起司肉片三明治,还吃光了崇育做的胡桃派。其实她本来有留一块给崇育,但这个派实在是太好吃,泡了漫长的澡,稍微消化以後,她又心痒难耐的把留下的那一块给吃掉了。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时候,碧平正试图用羊毛毡重现胡桃派的样子。

「你回来啦。」她兴奋的到门口迎接,虽然她今天过的精彩丰富,但毕竟一个人待在室内一整天,还是有点孤单,她想要和他分享她今天看的电影和做的事。

看到碧平奔向他,崇育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幸福,心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该有多好?「抱歉,今天那麽晚回来。」他宠溺的摩娑她的头,「我买了麻糬。」

「没关系,我今天过得很好,而且我已经吃得很饱了,明天再吃。」碧平把脸凑近装麻糬的纸袋。

像是没注意到她说的话,崇育说:「不早了,等下我送你回宿舍。」

「咦,」碧平原本以为既然明天是假日,根据崇育以往的行为模式,一定会留她住下来,而且她刚才说要明天再吃麻糬,也暗示了她愿意留下来。

「嗯…好啊。」碧平太过惊讶疑惑,反应不及,反而平静的顺着他的话答应了。

「那这袋麻糬给你带回去。」

「不用了,这样多不好意思。」

「你不是说要明天再吃?」

碧平哑口无言,觉得好羞耻。

「那我拿两个,剩下的你拿回去。」他把纸袋塞给她。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出门了,碧平本来以为他还有别的事,才会急着送走她,不过上路後不久,他把机车停在路旁。

「怎麽了吗?」直到现在,碧平才发现崇育绕了路。她不怎麽担心,毕竟相处这麽久,她早就视他为熟人了,在大庭广众下,他也没办法干嘛。

「我想要养一只宠物。」崇育像个没事人似的,淡然的说。

这里是有名的宠物街,离碧平常去的电影院不远,她常在等待下一部电影放映时,过来看看橱窗里展示的猫啊狗啊鹦鹉等等。

「你该不会是现在要买吧?」她跟着走向最近的一家店。

「你很开心?」

「要养宠物本来就是令人开心的事。」

「所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糟糕的事?」

这个人还是一样爱说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嗯…,可以的话,当然还是以认养代替购买比较好。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不打算用买的。」

「那很好啊,我有朋友在收容所当志工,我介绍给你。你想要领养什麽样的动物?领养虽然不一定能找到你要的品种,或纯种,但米克斯比较聪明。我想,流浪过的动物比较会感恩,还是你想从幼犬或幼猫开始养?」

崇育摇头。

「你想养鸟?兔子?乌龟?鱼?蜜袋鼯鼠?蜥蜴?蛇?锹形虫?」他始终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不语。碧平觉得嘴角快抽筋了,「你该不会想养熊猫或翼手龙什麽的吧?」

「我想养你。」崇育这个人,不鸣则已,一鸣则语不惊人死不休。

碧平夸张的向旁边跳开,拉开两人的距离,「你怎麽还在讲这个?」

「你不是不觉得养宠物是一件糟糕的事?」

「我怎麽能当宠物,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又怎麽样?」他挑起捷傲不驯的眉。

她无奈抚额,知道无论她怎麽苦口婆心的循循善诱,这个人都是无法被说服的。

崇育慢条斯理的说,「我认为,只要是活生生的任何物种,都可以拿来当宠物养。」

「但我是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难道其他动物不是独立的个体吗?」

「…,我的意思是说,主人和宠物是支配与服从的关系,基於生而为人的尊严我无法当一个人所拥有的宠物。」

「我反而觉得猫奴与猫的支配与服从关系是相反的,一般人跟宠物比较像是朋友关系,只是主人有照顾宠物的责任。还有,人是不会『拥有』他的宠物的,买下宠物不代表能对他为所欲为,这一点,我想你也是同意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人虐待宠物的新闻,还是时有所闻。如果你虐待我怎麽办?」

「这种事确实防不胜防,我也只能用说的让你相信我,没办法做出实质保证。可是就像你说的,你身为一个活生生有尊严的人,难道不能逃跑吗?就算是动物,在受欺负的时候还是知道要躲开的。身为一个人,你比动物更有优势不是吗?」

「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人活着就是冒险,做任何决定都有随之而来的风险。就算什麽只过马路,也有可能被闯红灯的车撞到。你在我家住过一周,你知道我是怎麽对你的,难道你要为了那小小的风险,放弃那一切舒适?」

碧平有点心动,但她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无功不受禄。」

「你的『功』就是让我快乐。」

「我什麽都没有做。」

「我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还有你的幽默。」

「你知不知道这麽说真的很变态。」

崇育不愠不火的说,「你觉得这猫可爱吗?」用手点点玻璃,橱窗里的虎斑猫慵懒的仰躺。半眯着眼,两手蜷起放在胸前。身体弯曲,愉快的缓缓蠕动。

「超可爱的。」她的鼻子抵上橱窗玻璃。

「那照你的说法你也是变态了。」

「我可是人,别再拿我跟猫比。」

「难道你觉得自己比不上猫?」

碧平词穷,「…,你到底想怎样?」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就是要你搬来我家。」

「然後你要完全免费供应我食宿,负担一切费用和杂务?」

「对。」他看白痴一样看她,「後天中午我会打给你,你可以考虑到那个的时候。」

为什麽明明是他向她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要求,他的态度却那样不可一世,好像她拒绝了就是不知感恩的笨蛋。

「为什麽那麽赶?能再给我更多时间考虑吗?」说完她就後悔了,这麽说根本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表示自己有意愿考虑当他的宠物。

「可以是可以,但是难得现在是连假,你的室友都不在,我可以进宿舍帮你搬行李。如果拖到下周或更久以後,我去帮忙的话,其他人会问东问西,你不会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是吧。」

「那就这样,我再连络你。」

回到宿舍後,碧平辗转难眠,她联想到一段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个无聊的国王在夜里把街上熟睡的乞丐运进皇宫,使其安睡在国王自己的床上。乞丐起床後,发现身边的宫女侍从待自己像国王一样,渐渐的以为自己真的是国王。过了三天,乞丐在夜里被褪去华服,运回街上,隔天他大吵大闹自己是国王,当然没有人理他。过了一阵子,他就当之前做国王的回忆当作一场梦,继续安分的当一个乞丐。有一天,那个真的是吃饱太闲的国王又把他运进王宫,然後又运出去…,运进来。碧平懊恼的想,自己才没有不习惯宿舍和崇育家的物质落差,只是薄薄的床垫真的很难睡。不知道为什麽,她脑中闪过一个决定:乾脆搬去他家算了!既然那个人没有危险性,而且好像是一个蛮有趣的怪人,和自己也相处的来,这可以当作一次特别的人生体验。她总觉得拒绝的话,她以後一定会遗憾,人不风流枉少年,所以答应吧,不会有什麽损失的,这是一个互利的决定,如果真的有什麽问题,再搬走也不迟…。做完决定,她睡着了。

一直以来,崇育都知道碧平对自己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无法用像面对其他人一样的态度面对她,可她说话大都是要反驳他,更让他难以应付,找不到适合的话说。那天晚上,在宠物店前所说的话,是崇育事先拟好的稿子,拟稿不难,用的就是上班时面对客户厂商话术的基本原则,难的是真正上场面对碧平,他会被她的眼神情绪牵动,忘记自己该讲的话,注意注意,警醒警醒,当时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示弱,不要却步,保持立场和自信。是非成败全端看这一刻了,崇育始终是把持住自己,把持住主权,接下来便是等待,当碧平问说可否给她更多时间考虑时他便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

等待实在痛苦,隔天崇育一早便回公司报到,想藉工作分散注意力,自愿在假日又多加一天班。他的直属上司很是感动,认为他共体时艰,即使做完自己份内的事,还愿意分担同事们做不完的工作。他拍拍崇育的肩,「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崇育耸耸肩,想弄掉上司的手,上司却误认他是谦虚,欣慰的走开。

一整天,崇育都埋头於工作,尽量不去猜想碧平最後的决定。

终於,到了隔天中午时候。等不及吃完午餐,崇育搁下筷子,急急地拨了碧平的手机号码,「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如不留言请稍後再拨,将在哔声後开…」这也是一预料中的事,碧平那家伙电话十通有八九通是接不到的,崇育挂掉,又再打了一次。

「喂」是碧平的声音,没想到这次她一下就接起了电话。忘了先打声招呼,崇育逼问似的,直直问道:「那件事情你想的怎麽样?」

「崇育吗?」

「是,你就搬来吧,我不可能会对你不好。」听见她的声音,崇育受不了了,出声求劝,但声音还是维持一脉的平淡,不见一丝哀恳的调性。

「好哇。」早就下定决心的她爽快的回答。

「真的,我现在就过去帮你把东西搬过来。」

「我东西还没整理好,你晚点再过来就好了。」

崇育早忘了他那才吃了一半的饭,只想早点见到碧平,「我过去帮你一起整理。」

对於果断的直述句,碧平总是不太会反驳的,应了一声嗯,二人便挂了电话。待崇育到了宿舍门口,又打了一次电话,让她下来给他开门。「我房间乱着呢!」楼房大门打开,碧平的脸像打开蚌壳中的珍珠,跃然於他眼前,劈头就是这一句话。崇育看见她,止不住眼底的笑意,侧了一下头:「多一个人帮忙,很快就会弄好的。」房间果然乱,不只乱碧平的,还有她那些室友,最近有一门装置课快要评图了,大家都在房间里赶工。「你把你的东西分出来,我来装箱。」一声撕拉的声音,碧平才注意到,他带了宽边胶带和好几个大纸箱,「我这边也有这些东西的。」她说。

「我怕这麽临时要搬,你会准备的不够齐全。」

确实是这样,虽然她确定自己有这些东西,却完全没有把握他们被放到哪里。

有崇育的帮忙,出乎碧平意料,连着她放在地下室的大画布、画具、画材和睡袋、雕刻、模型等等,不到一个小时便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像是被压缩一样,变成几个大纸箱。

「纸箱太重了,我搬就好,你去搬床铺那些。」他带来的都是大纸箱,此时他拿起来,都遮住了自己半张脸,可是他轻轻松松的就把它们一箱箱的搬下楼。

碧平跟着他,把手里搬的床垫搬上车,「这又是你和朋友借的车?」

「是啊」

「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後马上就出门过来了,车一定是之前借的,你借车是另有他用,还是你本来就料定我一定会搬过去?」

崇育没有回答,或许是没听到,又或许是假装没听到,只说:「东西搬好了,天空阴阴的,我们赶快回去,免得下雨。」

崇育不愧是料事如神的乌鸦嘴,不久,天色果然转黑,下起细密的雨。「该不会又有台风吧?」碧平心不在焉地说,台风与她没什麽干系。「既然你都要把东西搬过来常住,台风来不来都有没有关系。」崇育用认真的语气开玩笑,他的说法像是之前的台风,席卷全台就是为了帮他留住她。碧平不知道如何搭腔,托着腮帮子,透过挡风玻璃看眼前蒙蒙蓝的景色。因为还有一点雨,崇育把车停在房子侧面的一面落地窗前,後车箱面对着落地窗。

下车前崇育说:「你先待在车上等我把东西放进房里。」碧平点点头,她在想她对住进来的小小兴奋和小小点担忧。後来,她想想不对,也冒雨下车一起搬东西。

「你怎麽下来了?头发会淋湿的。」崇育微蹙眉,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碧平每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都会有些怕怕的,不自觉的低头,「你的头发也会淋湿,而且这些是我的东西,自己的东西自己搬。」冷不防的,崇育弯身,把她抱了起来,一手托背,一首抬膝--经典的公主抱姿势。「你要做什麽?」突然悬空的碧平不安扭动。「没什麽,东西都搬完了,我们进屋。」他淡然道,鞋子因为重量下沉,沾上因为雨软烂的泥土。「是因为地上的泥巴所以抱我吗?」

「不是。」然後沉默,没有後文。

「那是为什麽?」

「不是有把新入住的人抱进大门的习俗吗?」

「那是新婚的夫妻搬入新居啦!」碧平更加用力的蠕跳,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毫不在意的保持姿势,不收紧也不放松,似一只大碗,而她是逃不出成为食材命运的一只活跳虾。和崇育说话真是累,一个问题要问三两遍,还不一定能得个结果来。要抱就给他抱吧,反正又不会少块肉。碧平叹口气,放弃挣扎,让崇育抱她进门。他在玄关放下她,「真是的,整个人都湿了」不等她说话,他迅速拔下她两脚上的袜子,也脱下自己的,拎着四只袜子,迳自向屋里走去。碧平缩缩脚,想说自己真能习惯和这人相处吗?......差点忘记重要的事。抬脚抹库子去湿气,她往放着她行李的房间走去。

「你在这里啊。」碧平正翻找着自己的随身包,任崇育拿毛巾擦她的发脸脖子。其实她不怎麽湿,反而是刻意弓着背抱她的崇育,背几乎湿透了。

「我待会自己擦,你先把自己擦乾。」

他把擦她的毛巾直接披上肩,「你在找什麽?」

「这个。」碧平刚好翻到了,从包里拿出一个摺过的红包袋,递给他。

「这是什麽?」

「食宿的钱。」碧平有些尴尬,看到崇育皱眉,赶紧补充,「我只是想补贴一下,我当然知道这点钱不足以抵销你提供的这一切。我很感谢你,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朋友才请我搬过来的。」看到崇育还是皱眉,碧平讨好的扯出一个笑脸。

崇育把钱抽出来,「家里给你一个月多少钱?」

「八千」她巴巴的看者他。

「这里有六千,这样你每月剩的钱够用吗?」这句话似乎是激问法。

「够够,我还有之前存下来的和打工赚的钱。」

「你不用给我钱,我本来就该养你的。」

「怎麽说?」

「你是我的宠物,养你是天经地义。」

「这个可以不要再说了吗?另外,就算是父母的抚养都不能当作理所当然,如果你不收下这一笔钱,我会良心不安到以至於於法继续住下去。」她在精神上无法接受崇育把她当作宠物。

「你是说,如果我不收下这钱,你就不住了?」语气若有似无的阴冷,说的好像是她恐吓了他。

「......算是吧。」他的气场太强大了,碧平的眼神飘向旁边。

「好,我收下,但这些太多了。」他抽出两张还给碧平。

「谢谢。」真是,给人钱弄得像跟人借钱似的,她幽幽地想,不过总算了却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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