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明她也是可以断然回绝掉他的请求的,但她最终还是接受了。为什麽对他,她就不能坚持自己的作法到最後毫不动摇呢?为什麽会觉得对这个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小鬼感到棘手?
由於流贺要带她去的地方并不太远,两人步行出门。
流贺领在前头,而静则迳自一语不发的默默跟在他後面,流贺不太放心地频频回头。
「静前辈你非要走在後头吗?让人很不放心。」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他走得太快了,让静跟不上,所以他放慢了脚步,但之後静却也减缓自己的行进速度,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未变,流贺又再度减慢速度,静也同时又一次拖慢了自己的步调,流贺这才察觉到其实原因就在於静根本就不想与他并肩同行。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你发生了什麽事,走在前头的我什麽也不会知道,万一突然跑出个拦路杀人魔什麽的……」
「让我非在这种深夜时刻出门的家伙是谁?比起拦路杀人魔,狗仔记者更可怕,跟被偷袭比起来,被偷拍而造成的伤害跟後果严重多了。」
静嘴上虽这麽说,但在这样一个深夜里,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他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
「作为一个绅士,是绝对不能让女伴单独落在後头的。」流贺索性停下脚步。
「绅士?」
静几乎要嗤笑出来。对照他至今对她所做的那诸般作为,把「绅士」二字挂在他身上简直是污辱这个词。
她甩甩头,不愿去仔细回想起这阵子流贺和她之间发生的事。
她突然快速跨步,超越在流贺之前。
「既然如此,我就走在你前面好了,这样没话说了吧?」
「好、好。」
流贺有些无奈,但为了女方的安全起见,他只得依从。
遇到需要转弯的地方,流贺就出声告诉走在前方的静,就这样,两人终於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
她有印象,这里是她住家附近的小公园。静没想到流贺要她一起来的地方竟然是附近的一座小小的儿童公园。
深夜的公园里一片寂静,公园内外周边,除了他们以外,看不到其他的人。小公园里除了有秋千跟溜滑梯外,还植有几棵树木,那些都是樱树,虽然不成林,但樱花盛开时,应该能够吸引过路人目光的短暂停留吧。然而现在,四月已过掉一大半,树上的花朵早已落尽,樱花落尽的枝桠上布满着新生的树叶。
「好可惜,樱花都落光了。」
看着樱花树上的翠绿新叶,流贺忍不住喟叹。逡视了公园内所有为数不过五棵的年轻樱树,只有一棵比较晚开的樱花树上还缀有一点稀疏的粉红。
「今年都没赏到花就这麽结束了,真不甘心。」他相当怅然的样子。
静也跟着他抬头,目光落在晚开樱树仅剩的几朵绽开樱花上。
「理名跟顺平不久前也一直吵着说要去赏樱,但是碰上新单曲的发行,大家一忙,结果在不知不觉中,花期就突然告尾声了。」
理名跟顺平虽然直嚷可惜,最後却还是笑笑的说『这是是没办法的事』,但感觉得出他们确实很遗憾。
「真不懂日本人为什麽这麽喜欢赏樱?明明每年都重覆着一样的事情。」
「不一样。」流贺一脸认真。「今年的花跟去年的花不一样,去年的花跟前年的花也不一样。」
静默默无言。
她明白理名他们和流贺之所以错过今年的樱花花期,责任其实在於她。
碰上SEI新单曲的宣传期是他们错过樱花花期的原因之一,另一个主要原因则是,四月初旬的那段时间正是她把流贺跟她自己关入修炼之间的那一阵子。足不出户的她和流贺另当别论,理名跟顺平则因为忙着应付媒体频频追问忽然消失的SEI的行踪而焦头烂额。
「若只是想看樱花,一个人随时都可以。」
流贺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
「特地去某个地方欣赏名樱,或者只是在去便利商店的路上,伫足停留看路边的樱花,都是一个人的赏樱,一个人的赏樱,随时都可以。真正因错失花期而感到遗憾的是,无法和想要分享喜悦的人一起赏樱这件事。理名他们遗憾的并不是无暇去仔细欣赏樱花,而是无法和静前辈你一起赏花。」
彷佛知晓她心中的歉疚,他提出一番自己的赏花哲理出来。但为什麽要由这个年纪比她小的男孩来安慰她呢?虽然今天的他看起来跟之前不太一样,是久没碰面的错觉吗?他好像变得成熟稳重了一些,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说不上来的其他东西。
在原本歉疚的心情稍稍疏解开来的同时,静的心里莫名着恼起来。
「你带我到这里,想要我看的东西到底是什麽?」
她想赶紧把事情做个了结,好尽快让这个总是容易左右她心情的家伙从此自她眼前消失。
「有样东西想让你看——其实真正来讲,应该说是想让你『听』才对。」
流贺订正了自己先前的说法。
「你应该很想知道这些天我在哪里做了些什麽吧?」
自从静的新曲发表会之後到今天为止的这阵子,流贺确实像是在忙着什麽似的,他们同住一起,却几乎碰不上面。
流贺登上公园中央大象造型的溜滑梯上方,公园晕黄的路灯灯光刚好地笼在他身上。
「我明天,啊不,已经过十二点了,所以应该算是今天了,即将正式出道,成为职业歌手,跟静前辈你站在同一个世界。虽然之前说过了,现在正式再来一次——今後请您多多指教了,静前辈。」
听见他的宣告,静不禁感到震惊。她没想到悠树会这麽快就安排流贺正式出道,一点预告也没有,而且这等於在说明,他们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弄好了流贺的歌曲专辑?
「今天就要正式发行的我的出道单曲,在公布於世人面前之前,我想先让你听,让你成为第一个听见这首曲子的人。」
为什麽三个字,静没有问出口,她沉默等待,等待他即将展现在她之前的,他跟悠树合作的第一曲歌,那也将是她与他们之间正式开始交战最初的烽火。
流贺开始引喉清唱。
在少了音乐配合的情况下,没有其他声音的干扰,流贺的歌声完完全全地进入她的耳中。
那动人的词曲,无疑是出自天才音乐制作人平井悠树之手,却和她之前所熟悉的平井悠树有一些不一样。以前悠树会考量她的音域与她拿手、不拿手的技巧,来创作出最适合她来诠释的歌曲。但悠树为流贺所作的这首歌,虽也有在为歌手本身做评量之後才动笔,但感觉作曲人的实力发挥得更淋漓尽致、更奔放尽兴了,这是因为他完全信赖演唱人能力的缘故。
流贺不只音域广、歌唱技巧纯熟,歌声更清澈透明直入人心。正因他有那样的声音与能力,才能将悠树的歌曲诠释得如现在这般完美无瑕。
夜风吹起,最後的樱花也终於散落了,与优美到叫人屏息的清亮歌声一同随风飘扬。
那曾经被她认为不值一哂的平凡歌声是什麽?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
现在这美好似奇蹟一般的歌声,是天才制作人平井悠树在他身上施加魔法後的结果吗?
不,这是原原本本就蕴藏在流贺身体深处的真正实力。
站在溜滑梯上的流贺,唱得陶醉忘我,专心一致。跟静的打睹约定、请求静的聆听或者是静的存在,这些事情他一定早就抛诸脑後了,因为他的歌声、表情都纯粹得毫无一丝杂念。
暗黄色灯光下他认真的脸庞、随风吹飘过他面前的那少许樱花花瓣,尽入静的眼底。
……什麽呢?为什麽呢?
在她胸口激烈起伏的心情该以何为名?又为何会如此痛楚难挨?
她不自禁的紧闭起双眸。
眼泪从她的颊边滚落。